随即,他為了自己不英年早逝,非常識時務地封上了嘴。
沈瀛的耳根子終于清淨,繼續提着東西向前走,直到找到那棵蔭蔽埋屍的杏樹,他都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兩人如無頭蒼蠅般在森林裡中摸索了許久——
嚴謹地來說,隻有宋域自以為是這樣。
就在宋域認為自己的鞋子已經踩遍這座山的每一寸土壤時,沈瀛猝不及防地擡起手,開口道:“在那裡。”
宋域連忙擡起沉甸甸的腦袋,循着沈瀛示意的方向挪去目光。
果不其然,一棵起碼有千年曆史的參天杏樹鶴立雞群般的紮根在一片空地上。
他牙疼地咧嘴,“這麼大一片林子,你是怎麼找到的?”
面對宋域的不可思議,沈瀛淡然地一聳肩,“靠腦子。”
宋域氣極反笑。
這小子是在拐彎抹角罵他沒腦子。
“在一片平平無奇的樹林裡獨獨出現一棵杏樹,忽略鳥類将種子帶來的可能性,自然生長的幾率也不高——畢竟基因隻是變異,而不是出軌。”
沈瀛最終還是耐着性子替宋域解答了這個問題,“剩下的就隻是人為種植。植物的生長需要陽光、水和空氣。後兩者都很容易解決,但适合第一種的地方不多。我們一路走來,這裡的樹木枝繁葉茂,很容易遮擋幼苗生長所需要的光照,所以就需要找一個遮擋物較少的空地。”
宋域頓時醒悟,折服于沈瀛的大智慧。
沈瀛神情淡定,一雙烏黑的瞳仁中波瀾不興,“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大緻觀察過這裡的環境,發現這邊的植被并不如另一邊的豐富,于是就帶着你一直向這個方向走。”
宋域深深望他一眼,唇角抿開一抹笑紋,“知識分子就是比我們這些人厲害。”
沈瀛提腳向前走,慢慢悠悠地踩在潮濕的泥土上,“原本我對朝這裡走也沒有很大的把握,頂多隻有七成而已,但我們兩個人的運氣不錯,的确找到了這裡。”
宋域跟在沈瀛身後,凝視他消瘦的背影,眼底夾雜着一絲打量,心思浮動。
沈瀛蹲在地上觀察了片刻樹下的土壤,直起腰身,用鐵鍬抵了抵腳下的土地,“宋警官,地方給你找出來了,挖吧?”
宋域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還想要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感化沈瀛,讓他迷途知返,“沈教授,這是犯法的。你一個大學教授,我一個人民警察,被人知道幹這種事,要說是沒讀過法律條例的文盲,傻逼都不信。”
“閉嘴,幹活。”
僅四個字,簡短且明了。
或許是沈瀛的氣壓逐漸降低,宋域立即閉了嘴,抄起手裡的工具就砸了進去,絲毫沒有見他下手有過猶疑。
媽的,墳頭跑火車——缺德還冒煙。
沈瀛也拎起鐵鍬開始挖,一寸寸地剖開土壤裡腐爛的秘密。
兩人你一鍬,我一鏟,慢慢在旁邊堆起來一個半米高的土堆。
宋域掃過自己忙活半天的成果,費解地問:“都挖了半米了,别說人骨,就連鳥骨我都沒見到一根。要麼是這地吸收太好,早把骨頭給分解了,要麼就是這人壓根假死。”
沈瀛面色如常地說:“深山老林裡的野獸也不少,挖出來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還野獸呢?”宋域一挑眉,“這地要是有野獸出沒,CWCA早就帶着車隊來了。”
沈瀛拿手背推了一把鼻梁上搖搖欲墜的眼鏡,将它壓回了原本的位置。
宋域眼尖地發現沈瀛的鏡框與之前有了輕微的變化,“你換眼鏡了?”
沈瀛盯着腳底下的土坑,長長的睫毛遮掩住了她眼底讓人看不懂的情愫,含糊地解釋:“嗯,之前的眼鏡腿摔地上斷了,又去醫院配了一副。”
“那你——等等,這是……”忽然,宋域止住了笑意,眼睛死死盯住他們刨出來的大坑,一塊白色的不明物體掩埋在土壤中。
像是某種動物的骨頭。
兩人相互對望一眼,默契得像是幾十年的朋友。
宋域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雙眸微眯,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
沈瀛眉頭微蹙,别過臉,不動聲色地避開視線。
從衣兜裡撈出一把嶄新的細毛刷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附着其上的土層清走。
片刻過去,白色的物體總算是露出了它的真容——
一塊人類骨盆。
沈瀛丢下手中違法亂紀且傷天害理的“罪證”,随手撿過一根樹枝就開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這塊骨盆上頑固的泥土,直到将其徹底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他仔細觀察良久,斬釘截鐵地指出:“這是個男性骨盆。”
宋域擡手摸摸下巴,開玩笑地說:“你用折壽換來了一個不太滿意的結果。”
“這不一定,”沈瀛拿起手裡的屍塊進行比劃,手指不斷在恥骨上移動丈量,“你繼續挖,看看能不能挖出長骨。”
“你要這麼多骨頭幹什麼,轉着玩?”宋域面容扭曲,腦補出一幅喪心病狂的世界名畫,“太損陰德了,肯定沒好報。”
“長骨末端的骨骺線位置和恥骨聯合面的整體形态可以判斷屍體的年齡。随着年齡的增大,骨骺線後逐漸上移,三十歲達到外科頸,六十歲達到解剖頸。”
沈瀛抿了抿唇,嶄新的鏡片後的眼睛雲淡風輕地刮過伫立在一側的宋域,一邊觀察手裡的屍塊,一邊向對方解釋。
宋域恍然大悟,開始換個位置繼續挖,“骨骺線肉眼看不見吧?”
沈瀛說:“嗯。”
頓時,宋域手上的動作停住,“你看不見要他幹什麼?”
沈瀛說得風輕雲淡,“拿去做檢驗。”
宋域哭笑不得,這人心狠手辣地把人家的墳頭扒了還不夠,還要拿着他的骨頭去掃描。
“你必不能長命百歲。”
沈瀛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刮了宋域一眼,“多謝關心,能活的比你久。”
宋域努努嘴,不和沈瀛糾結誰短壽,誰長壽的傻逼問題,畢竟逝者為大,何必挖苦人家。
他在另一邊堆起一個嶄新的土堆,并順利的從土壤裡面又挖出來了兩根骨頭。
“喏,你要的骨頭。”
“打包帶走。”沈瀛瞟了一眼土裡埋着的慘白屍骨,語調平靜到就像是在早餐鋪子買面條。
宋域一攤手,無奈地說:“我沒袋子。”
沈瀛這時才猝然想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能意識到需要兩把工具來挖墳,卻忽略了墳裡的屍骨需要用袋子拎走。
百密一疏。
他遲疑了片刻,擡眼意味深長地凝視眼前的宋域,“你能拿着它下山嗎?”
宋域戲精上身,故作惶恐地推後幾步,“你真歹毒,死了還要給人分屍。”
沈瀛似乎也覺得不太吉利,好歹要給人留個全屍,于是放下了手裡的骨頭,用平淡的口吻講着命令的語句,“你先在這裡守着,我回車裡找個袋子過來。”
宋域伫立在原地笑得燦爛,催促道:“沈教授,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