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聲音與身影都緩緩淡去,沈瀛默不作聲,心中的波瀾難以名狀。
過往的聲音呼嘯而來,像是穿過一層濃厚的雲霧撲進他的腦袋裡,将他拉扯回被強制軟禁在金三角實驗室裡的記憶。
厚重的防護服裡細密的汗珠、盒子裡分開裝着的小白鼠、大大小小裝有各色液體的容器、被貼上氫化物的玻璃瓶、記載數據的筆記本、儀器運轉的窸窸窣窣聲……
沈瀛的視線刮過周遭的環境,問:“你在幹什麼?”
穿着防護服的人回過頭,露出一張屬于洛川的臉孔。
他雙眸微眯,眼裡帶了幾分笑意,可不達眼底,看得人心中發怵。
“我正在研究,研究一種非常有意思的藥物。”
儲存在試管中的淡黃色液體被一隻帶着橡膠手套的手晃動,裡面的液體動蕩着,撞擊在玻璃管壁上。
沈瀛又問:“什麼藥物?”
洛川雲淡風輕地吐出兩個驚悚的字眼,自帶肅殺之氣,“病毒。”
試管被插進一隻白色的金屬盒子内,擡手“啪嗒”一聲關上了盒子,手指輕車熟路地在儀器上按了幾個鍵。
他又問:“什麼病毒?”
洛川用低沉且詭異的嗓音說:“阿爾戈斯,用來懲罰有罪者。”
橡膠手套被摘下,他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粉塵,看着潔白無瑕,卻像一條蟄伏的毒蛇纏繞其上,危險且可怖。
頓了頓,洛川意味深長地說:“不如你拿它來練練手,看看你這段時間跟我,究竟學到了什麼。”
……
“沈瀛,沈瀛!”宋域接連喊了沈瀛幾聲,沈瀛都沒有回應,隻是一直低着腦袋,像是睜着眼睛睡着了似的。
他沒辦法,動口不行,那就隻能上手了。
于是,擡手輕輕推了一把沈瀛的上臂,“沈瀛?”
沈瀛如夢初醒,愣了片刻,漸漸聚焦的眼睛盯着宋域看,“怎麼了?”
宋域開玩笑地說:“建國後都不允許成精了,你剛才是學着孫悟空靈魂出竅,還是被盤絲洞裡的精怪勾了魂?”
沈瀛咬了咬舌尖,平複着五髒六五的鈍痛感。
當即收起了恍惚的表情,就像是被海綿吸幹了水漬一般,呈現出一副冷靜睿智的模樣。
“沒有,就是在想李權志這麼做是為了掩飾什麼事。”
“眼前不就正好有一個嗎?”宋域一挑眉,“被你救下的那位。”
語調雖然不鹹不淡,但話語的指向性非常強。
顯而易見,他指的是鄭鳳。
沈瀛暗自琢磨了一下,或許真的可以從這條線上摸索出些蹤迹。
宋域感覺手機有震動感,掏出來後發現他的觸覺并沒有失誤,确實有人給他發來了消息,并且附上了一連串憤怒的表情包。
【楊欣然:宋隊長,麻煩調個人來分擔我的工作量,眼睛要瞎了!】
宋域摸了摸稍微有些刺手的下巴,此刻才恍然想起有好幾天沒有剃胡子了。
宋域這小子是個在外人面前遊手好閑的典範,完全就是等着繼承家産的混吃等死富二代。
除了工作時間還有個人模狗樣,剩下的時間就是脫缰之野馬,社會頂級蛀蟲,這點光看他的那些夜生活裡的狐朋狗友就可以論證。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中有一種獨特的魔力,那裡都快成了他的墳墓了。
有一段時間甚至懶到甯願餓死也不願拿起手機點個外賣,典型懶到極緻必成仙。
宋夫人還曾考慮過要不要給他請一個二十四小時的保姆。
但他毫不猶豫拒絕了,扯出一個令人拍手叫絕的理由——
二十四小時的保姆就是找了一個五六十的女朋友,他不看好母子戀,肯定不會長久。
就這大逆不道的話直接把宋夫人當場氣暈過去,臨走時一邊翻白眼,一邊罵小兔崽子不成器。
宋域的手指在鍵盤上敲,發過去一段消息。
【宋域:行,等着。】
“老邱,你先回市局幫忙,楊副隊說她瞎了。”
“啊?”邱元航駭人一驚,驟然反應過來是宋域的誇大其詞,“那李權志那邊?”
宋域一挑眉,“我不是在這裡嗎?就他那小身闆,我單手都能來個過肩摔。”
邱元航點點頭,“那行,這邊就交給你們了,我現在回局裡。”
說完,他腳底踩着香蕉皮似的滑走了。
沈瀛粗略地計算了一下時間,掏出手機,望向局促不安的劉麗,“你們院長的手機号有嗎?”
“我存過,”劉麗連忙撈出左側口袋裡的手機,手指頭劃拉兩下,飛速從通訊錄裡翻到李權志的号碼,随後遞給沈瀛看,“就是這個。”
沈瀛照着上面的号碼撥了過去,可惜“嘟嘟”的提示音響了半天都沒要接通的意思。
他隻好挂斷又重新打了一遍,幾趟下來像是石沉大海般的沒有回音。
在不通風的環境裡,外殼泛黃的空調發出沉重的吹風聲,掀翻了正對着風口的幾張人員登記表,“唰啦啦”的聲音猝然乍現。
宋域登時覺得事情不對勁,立刻朝監控室的工作人員說:“麻煩調一下每個出口的監控。”
工作人員不敢打馬虎眼,手指上的活兒飛得迅速,“啪啪”幾個鍵盤敲過去,不出片刻便調出來所有出口的監控。
宋域盯着眼前被分裂成多個小塊的液晶屏幕,“麻煩都向前推半小時,倍速快進。”
工作人員照着宋域的話,全部向前拖了半小時的進度,并且打開了倍速。
幾人一同守在不斷飛速躍動的畫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之意。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沈瀛低垂着腦袋,靜靜地靠在椅背上,神情痛苦而憤怒。
那日大雨傾盆,實驗室的電視機裡播放着最新的國際新聞報道,黑色正裝的女主持人嚴肅地念着沉重的稿件——
“本台消息,近期印度多地發生‘伽馬三号’病毒感染的疫情,截至目前,累計确診病例超21萬例,死亡超1.3萬例……”
“沈瀛,你做的很好,你已經深陷地獄了,成為了能與我同流合污的完美學生。”
“為什麼它會大規模出現?你說過它隻是一道考題——洛川,你騙我?!”
在陰邪狡詐之下聲嘶力竭,成了無休止的逃離與厭惡,以及如今至死方休的拼命交鋒。
不論是強化過的伽馬三号病毒,還是被他研發出來的阿爾戈斯病毒,他從未想過在幾年後的今天還能再聽見這個怪物的名字,生挖硬剖出纂刻在他靈魂裡的罪名。
即使他在事後燒毀掉了所有的實驗日志,甚至背着所有人摧毀了整個金三角的實驗室,将那些具有傳播可能的實驗體悉數清除,都無法剔除他參與其中的不争事實。
就在沈瀛與靈魂中不可湮滅的罪惡作鬥争的時候,宋域眼疾手快地敲下了視頻暫停鍵,将畫面定格在了其中一幀上,并且向前撥了幾秒。
畫面中——
在大廳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裡,一個戴着無框眼鏡的男人拎着一隻深咖色的公文包,形色匆匆地撥開向内湧的人流,拼命把自己擠成沙丁魚罐頭給卡了出去。
忽然,他擡頭看向牆角的監控,隔着時間及空間的距離與衆人對望。
與此同時,他的正臉也暴露出來。
宋域大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媽的,姓李的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