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開車回到市局之後,宋域和沈瀛似乎心有靈犀,默契地沒有提過關于那個事件的禁忌話題。
表面上風平浪靜,好似從未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其實早已不複往日的和諧,甚至從其中透露出虛情假意的痕迹。
或許是女人天生就具備敏銳的第六感,楊欣然雖然心理上不算溫溫柔柔的女人,但生理上卻避不開女人的特點。
她是第一個嗅出兩人之間不比尋常的人,但又抓不準問題出現在哪裡,隻得不動聲色地蹲在一旁觀察。
可惜還不等她窺探出蛛絲馬迹,當事人之一的沈瀛就因為任務繁忙的A大考試周而被緊急抽調走,隻剩下一個典型社畜宋域窩在身邊,椅子都要被他坐爛。
下午吃飯的點,和尚廟的食堂裡破天荒地補鹵雞腿,而且還是非常惡心的先到先得。
諸位警官跑得跟八百米沖刺似的,辦公室眨眼之間就沒了幾個人。
楊欣然環顧四周,隻見有錢人宋域雲淡風輕地坐在原位,面前擺着一台正在工作狀态的筆電。
她想,機會來了。
她走過去,拽了拽宋域的衣服。
傾身貼近他的耳廓,小聲問:“你最近都不早退了,是想打坐成佛嗎?”
宋域睨她一眼,“我要是成佛,絕對不是因為打坐,而是因為一千多萬的香油錢。”
上次逃脫追殺的隔天,他當真去獻了一千多萬的香油錢,那個獲此殊榮的寺廟都差點給他在祈福台上建個雕像。
楊欣然哽了一下。
恍然間,回憶起不久之前京海新聞播報過的一則惹人眼紅的内容。
【我市某神秘富豪狂砸一千萬,隻為給寺廟香火錢,全網炸鍋了】
她牙疼地咧嘴,沒想到這位神秘富豪就在她身邊。
深呼吸一口氣,強撐起一個僵硬的笑臉,“我問你,你和沈顧問是不是鬧矛盾了?”
宋域懶散地窩在轉椅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閃動的監控畫面,漫不經心地說:“沒有,我們相處沒問題。”
楊欣然聽見宋域這般含糊其辭,第六感告訴她其中必定有貓膩。
但圍着宋域上下打量片刻,一星半點的破綻都未曾發現,隻好偃旗息鼓,重新掰直脊椎骨,撐着眼皮去看索然無味的監控視頻。
麗格拉這樣一個偌大的五星級酒店,一盤醋溜花生米都敢賣五十,然而監控畫面參差不齊,一大半都是面子工程。
主要場所的畫面清晰到可以瞧出對方臉上有幾顆沒遮住的痘印,人迹罕至的地方畫質奇差,就連停在監控器上的蒼蠅都被糊成了馬賽克。
信息科的技術人員過來搗鼓一陣,累得汗流浃背都未将畫質拉高半分。
最後一段監控到達尾聲,楊欣然頂着兩眼中的紅血絲,将手邊整理完畢的筆記本推到宋域面前。
“這是所有畫面中,進出過案發現場的人。早上六點十七分,客房保潔進入,在房間内待了八分鐘;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死者魏子平拎着一隻盒子偷偷摸摸地進去,期間沒有出來過;中午十一點五十一分,第一發現人和江染一同來到案發現場,兩人敲門卻無人應答,江染離開,第一發現人跌入未鎖好的房間内。在此之後,我們就封鎖了現場。”
聽完楊欣然的陳述,宋域挑眉,“第一發現人是意外跌入房間的?”
楊欣然點點頭,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
“魏子平是沒有鎖好門嗎?”宋域歪一下腦袋,将那段畫面調出,重新回看了一遍,“如果沒有鎖門,為什麼在敲門的同時無人發現房門其實未閉合?但如果關上了門,又應該怎麼一壓就開?”
一時間,楊欣然也不明不白,“難不成在門上有貓膩?”
“或許吧,”宋域正有此意,卻因為缺乏關鍵性的證據,不敢輕易做出判斷,“痕檢科的報告還沒送來嗎?”
楊欣然搖搖頭,“隔壁緝毒大隊最近業績爆表,聽說連搗了三個毒窩還外帶了些私貨,痕檢科的人力差不多都被征用了。”
“一年到頭事都多,局裡也該擴招些技術人員了,不然光壓榨痕檢科那些兩隻手都能點出來的人,遲早把人累死,”宋域努努嘴,轉頭看向邱元航,“老邱,你幫我去痕檢科拿一下現場的證物分析報告。”
邱元航應了一聲,提腳朝痕檢科走去。
幾分鐘後,在他拎着一沓厚厚的報告單從裡面邁出時,恰好碰見了行色匆匆的許飛。
許飛手裡拖着一桶比他腦袋都大數倍的桶裝水,吃力地爬着樓梯,沒有注意到盯着他看了片刻的邱元航。
邱元航記得這扛水的活兒應該是水工的工作,怎麼輪到許飛頭上去了?
懷揣着滿心的疑惑,叫住了他:“許飛!”
許飛猝然聽聞有人呼喚他的名字,猛地停下腳步,扭頭朝聲源望去,不偏不倚瞧見了向他奔走而來的邱元航,旋即沖他招了招手,“邱哥!”
邱元航停步于許飛面前,指了指許飛放在腳邊的桶裝水,“你怎麼來搬水了?跟水工打個招呼要他們送上來不就好了?”
“王局長剛才到了局裡,我原本就是負責他的辦公室,搬桶水也是正常的,”許飛甩了一把手心裡沾上的水漬,“而且水工的事情不比我少,我偶爾搬一次也無所謂,就當是鍛煉身體。”
邱元航不久之前倒是聽人随口提起過一嘴。
最近有個退休返聘的老領導要空降市局,但誰都不清楚具體時間。
他等了好幾天都沒見下達任何通知,還以為是行政部那幫子人放出來的假話,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下意識地抿抿唇。
按照常理,市局提前幾天就要開始準備熱烈歡迎的大排場,幾位平日裡見不着面的大領導在大門口夾道歡迎,根本不可能風平浪靜到這個時候,連一丁點風聲都未出現。
恍然間,他覺得這個空降老兵不走尋常路,城府夠深。
許飛不與邱元航過多唠嗑。
雙手一使勁,一桶笨重的水便壓在了他消瘦的肩膀上。
“邱哥,上面兩位領導還在等着,我就先撤了。”
邱元航應了一聲,離開了。
許飛扛着桶裝水送入王局長的辦公室,剛推門就發現兩位局長坐在一塊——
于占嘴裡喋喋不休地叨叨一些事情,眉宇間都是消磨不掉的正兒八經。
反觀那位空降的王局長,氣定神閑地靠在松軟的椅背上,一副退休老幹部悠閑養老的畫面。
許飛半蹲在地上,指甲沿着塑料封口劃下,破開一個大口子,接着一把扯下包裝,嘩啦啦地卷成一團後丢入幹淨的垃圾桶内。
趁着轉頭的空子,他觀察了一番王局。
王局生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臉,頭發有了這個年紀逃不開的發白特征,但出現皺紋的額頭下的那對眼睛裡完全找不出一點濁态,清明一片。
于占沉悶着一張閻羅臉,一本正經地說:“張國齡徇私舞弊他的兒子,協助其逃脫法律的制裁,助纣為掠,我提議将他從英雄模範中剔除,以儆效尤。”
王局和藹一笑,像極了寺廟裡供奉的彌勒佛,“這是自然,就算你不提出來,我也會向上頭反映。”
于占沒吭聲,瞥了一眼悶聲幹活的許飛,見他已經架好了水,揮手扯了一個由頭将他支出,“許飛,忙活這麼久辛苦了,宋域最近又接了一個案子,你去看看他那裡需不需要幫忙。”
許飛連忙點頭,轉身退出門去,順手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