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在幾樓，隻能跟随着唯一的向導謝幼年前行。

兩人一前一後邁出電梯，進入了一個新的空間。

明晃晃的白熾燈不要錢似的挂了幾十盞，兩側的牆壁貼着看不出切割痕迹的鏡子，地闆上鋪了一層深紅色的厚重地毯，一腳壓上去，産生出一種被棉花糊了一鞋底的松軟錯覺。

在這紅毯的盡頭，一扇厚重的複古歐式雙開門橫在那裡。

宋域下意識地踱步而去，行了兩三步沒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扭頭疑惑地注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謝幼年，“怎麼了？”

謝幼年難得一臉嚴肅地對待一件事情，看向宋域的眼神複雜，“宋爺，這條路我們圈内人戲稱為回頭路，要是再向前走個幾米就在監控範圍内了。”

宋域順着謝幼年看向的位置擡頭，正好撞見一架監控光明正大的挂在天花闆的角落，奇怪的是它不正對着電梯口，而是垂頭看向腳下的雙開門。

“如果你能斬草又除根，我自然替你欣喜，但如果被反咬一口……唉，我說句不好聽的，我這人沒有英雄主義情結，查案翻供對我來講完全勾不起興趣，在有命的前提下享樂才是我的本性，”謝幼年歎息一聲，“這簍子要是被捅到我哥耳朵裡，他鐵定要手刃了我，到時候我倆說不定還能在黃泉做個伴。”

宋域沒接這話茬兒，隻是沉默地與謝幼年對視。

“槍打出頭鳥，”謝幼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腿盤起，語重心長地做宋域的思想工作，企圖動搖他的決心，“這趟渾水你遊過去，其實也不見得能皆大歡喜。你瞧那些緝毒警察，功績牆上都見不着一張正面照，忙忙碌碌了一場，最後妻離子散，屁好處都沒撈着一個。如果你喜歡什麼牛逼哄哄的榮譽稱号，我可以出資幫你買一打，天天開個頒獎儀式念你名字，咱們何必非要去幹這樁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呢？”

謝幼年一臉的真誠與不解盡收于宋域眼底，他不知道該怎麼和謝幼年解釋自己的行為，若是要追根揭底，倒也挖不出有多宏大價值觀的内容——不過是職責所在。

謝幼年見宋域一副非要上去闖一闖的倔強模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許久，卻在最後像一隻被針戳破的皮球耷拉下腦袋。

宋域沒有強迫謝幼年，誰都有自己的選擇，或利于自己，或助于别人。

如果他雙肩上扛起的不是幾杠幾星，也未曾在高挂的警徽下握拳宣誓，他或許會和謝幼年做出同樣的選擇。

動物都會在權衡利弊後選擇趨利避害，人也是動物，自然是逃不脫擇優而選的本能。

然而——

如果無人折損自己的利益，隻會是在給毒瘤提供源源不斷的養分，直到社會秩序崩潰。

宋域絲毫不以為意，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謝幼年苦笑一下，懷有歉意地凝望宋域扭轉身軀的模樣，嘴巴本能地張了張，可惜到頭來竟擠不出一個音。

他眼睜睜地看着宋域初生牛犢不怕虎地推開那扇未知的門，在逐漸閉合的縫隙中沒了影子。

最後一點期許都被那扇門夾碎了。

站在一門之隔的神秘地域裡，宋域這才撞破了破銅爛鐵下的金碧輝煌與紙醉金迷，或者說是見證了原始社會向現代社會的瞬間更疊。

一隻巨大的音樂噴泉頂用石膏雕刻出提上弓箭的丘比特，環狀的大理石樓梯慢慢悠悠地攀上二樓的大平台，三四個衣着不整的年輕美女攙扶着一位中年油膩大叔慢吞吞地走下，笑得那叫一個花枝招展。

宋域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端量着那個找不着北的肥頭大耳大叔，赫然發現曾經打過照面，還是個在本市能叫得上名的某公司副總。

小聲揶揄道：“鳥雖小，但籠子買很大。

忽然，正在前台與一個長發美女談天說地的小年輕不經意間瞥見了宋域的身影，愣了一下，完全不記得這一号人物。

他猶疑一瞬，擡腳靠近宋域，警惕且疑惑地問：“先生，您是？”

宋域端詳面前這個長得還算端正的小年輕，胡亂捏造了一個由頭，“李權志院長介紹我來的。”

小年輕又是一愣，盯着宋域上下掃視良久，宋域隐約覺得眼前這人不好糊弄，正焦灼地琢磨應如何扛過去。

倏然，小年輕似乎開了竅，一拍自己的天靈蓋，笑呵呵地說：“哦，您說的李院長啊！瞧我這記性，他可是我們這裡的常客，不久之前還來過。”

宋域懸着的心漸漸放了回去，同其攀談起來，“小哥如何稱呼？”

小年輕說：“我姓馬，單名一個成。”

“馬經理！”宋域是個精明且通透的人，高情商地給馬成戴了頂高帽子。

馬成連連笑着擺手，帶着宋域走到一旁，“我還混不上那口飯吃，平時隻在這裡幫忙打打雜、跑跑腿而已。”

宋域笑了幾聲，岔開話題，“馬哥，李院長在這裡一般都是見什麼人啊？”

“一般都是見什麼人？”馬成狐疑地盯着宋域，想了想又問，“您是說他都是點哪個姑娘吧？”

“對，我就這意思，還是馬哥聰明。”

小年輕一臉驚恐，“這聲馬哥我真擔待不起，直接叫我小馬就行——至于李院長平時都見什麼人，我想想……倒是老喜歡點我們這裡幾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卧槽，這麼狠，玩群——”宋域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衆人齊刷刷射向他的目光中，硬是咽回了幾乎脫口而出的後一個字，“他不虛嗎？我瞧他年紀也不小了。”

“我們這裡有貨，保準能金槍不倒，好多來我們這裡的人試了都重複回購，”馬成擡手指向那個昏昏沉沉的副總，“那個人是某公司的副總，每月來我們這裡七八次，每次都要點四五個一起逍遙快活，都是靠我們這裡的貨。”

宋域順着馬成的視線望去，那副總走路都有氣無力，顯然是被榨空了身體，“我瞧他半死不活，路都走不動。”

“他那是玩過了頭，折騰虧了腎，回去灌幾碗參湯補補就好，有錢人不差養生錢，”馬成看向宋域，“您既然是初次來，我幫您推薦幾個活兒好的，保準要您魂飛天外，離都離不開這片風水寶地。”

宋域意味深長地一挑眉，咧開嘴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成的腦子轉得極快，一個眼神已經足以溝通意思。

迅速将宋域請到休息區，從前台拎出一本花花綠綠的冊子後折返過來，又畢恭畢敬地遞給宋域。

“您仔細瞧瞧，她們都是我們這裡最好的姑娘，不過價格會貴一點。”

“錢不錢的無所謂，來這裡主打的就是一個開心。”宋域接過厚實的冊子，捧在手裡還有些分量。

冊子的封面是皮面，摸上去非常舒服，上面印刷着三個字——

【百花冊】

做好長針眼準備的宋域裝模作樣地翻開，這本書如他所料的不含蓄，甚至一點文化底蘊都看不着邊，衣料如這個冊子一般不堪入目，搔首弄姿中展示其妩媚姿态，最大限度的刺激人的感官。

“香/豔”二字已經不能概括了。

為民服務！為民服務！為民服務！

宋域心裡默念三遍。

要大命了！這話怎麼越品越不對勁？

宋域抓狂，胡亂翻了幾頁，應付了一下身邊的馬成，“李院長最喜歡點哪個？”

馬成想了想說：“妙妙、小可……”

宋域趁機合上這本曲線滿滿的冊子，像丢燙手的山芋一般推回馬成的手裡，“那就她們了。”

“行，我給您安排一下，”馬成眉開眼笑，抱起冊子正想走，突然就刹住腳，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宋域微微一笑，調侃與胡謅夾雜成一份答案，“我姓賈，西貝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