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得細緻，追根溯源到了已故業主的乏善可陳的一生。

很湊巧，業主去世時也才二十出頭一點，同樣是念大學的美好年紀。

“付莺，女，二十三歲，甘肅省天水市西灣村人……死于1993年4月18日，死因火災，深入調查後發現為人為。死者身上有十三刀砍傷，兇器為菜刀，經多方排查将兇手鎖定為該村王某，但因王某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所以不負刑事責任。”邱元航一字一句地念完，掃了一眼在場的所有人，“你們有什麼看法嗎？”

李小海歎息一聲，“這個付莺死得挺冤。”

“我國刑法第十八條中有過強調，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确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邱元航無奈地一聳肩，“我們沒法管，隻能說運勢不好。”

宋域緩緩蹙眉，不由自主地把玩起手中夾着的筆，蓋帽頂端的卵圓孔将他的指腹印出一圈突兀的紅，像被蚊子叮咬出的小包，“既然付莺已經去世，那麼她的手機号碼兇手又是如何得到的？”

邱元航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盯住手裡的資料，裡面赤/條條的“已故”二字囊括了一個百思不解，“對，我當時也很納悶這件事。”

李小海抓耳撓腮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但總歸是要有人提出一個思路，然後再給一群人去批判或者贊同，于是他順嘴胡說了一個，“難道是付莺親戚給她報仇？”

宋域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在李小海腦門上捽栗子，用腳趾頭想都不可能，“報仇也應該是去找罪魁禍首，怎麼可能找到李權志和魏子平兩人的頭上？”

“嘶，”李小海捂住腦門，倒吸一口涼氣，“那你說說。”

宋域思索片晌。

煙灰與陳年油漬漚出的牆壁是一幅《八駿圖》，他望着那一幅大自然創作出的畫，若有所思地講：“我覺得我們還是穩紮穩打，先去走訪一下付莺老家，說不定能從左鄰右舍或是親朋好友嘴裡了解到一些線索。”

“好。”

宋域在衛生間與工位上兩點一線，回來時又端起一杯水來解渴。

“我要去一趟醫院，你去嗎？”沈瀛不知何時守在了宋域的背後，他一出聲，吓了宋域一個激靈。

這人走路是用飄的嗎？一點聲音都沒有。

宋域下意識地瞪了沈瀛一眼，良久沒給出答複。

沈瀛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緻使宋域用這種眼神望着他。

思來想去還是一片空白，索性就不去浪費時間了。

宋域呼出一口氣，“行，你開車了嗎？”

沈瀛一聳肩，“很遺憾，我車限牌，早晨是搭地鐵過來的。”

有高校的學子做過統計，京海平均每家都有一輛車代步，這個數字單看起來不值一提，但放大至京海市的居住人口上就能吓死一群人。

幾千萬輛汽車開上路，錯峰出行也免不了造成交通堵塞，交管部門就算是每條岔口站一個警察都不見得能疏通車流。

“那行，你上我車。”宋域在褲兜裡摸了轉，沒有撈到車鑰匙，随後想起丢在了會議室的桌子上。

于是返回會議室去拿，半分鐘不到就又出現在沈瀛面前。

他的食指潇灑地轉着鑰匙圈，一串沉甸甸的鑰匙被晃成了旋風小陀螺。

沖沈瀛一挑眉，痞氣地講：“走吧，沈教授。”

沈瀛既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也不是會被這糟心的表演迷得神魂颠倒的傻逼，視若無睹地越過宋域，徑直朝樓梯口而去。

“行吧，也就哥願意慣着你這毛病。”宋域嚷嚷了一句，提腳慢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從一扇門裡露出一個腦袋的楊欣然對着宋域奸笑，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宋域同志，大戰在前還去約會啊？”

“約個屁的會，一天天不學無術，就這點思維境界，”宋域瞪了楊欣然一眼，“你去一趟雙馬建材市場，調一下八月二号的監控，看看有沒有拍到李權志的身影。”

今天的道路交通狀況依舊不容樂觀，也許是到下半年了，道路部門想要抓緊時間給自己湊點業績好呈報，打着改善交通環境的旗号，閉着眼睛瞎指了幾個地方，便開始了漫長的修路之旅。

車緩緩開過施工地段，兩米多高的藍色鐵皮擋闆圍成了一堵薄薄的牆。

宋域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上下都點過，新來的小市長不會拒絕這個“豐功偉績”，一個蚊子血的印章壓下去，解決了民工、機關單位、材料供應商等人的吃飯問題，養活了一群人。

車流裡走走停停的宋域隻看了一眼，擡手指向腳下的土地，“老盯着一個地方薅羊毛遲早薅成個秃子。這塊地修了又挖，挖了又修，年年都緊着這裡來，但年年都沒什麼變化。樹還是那些樹，就是修了幾處被大貨車壓破的路，明年估計要改修南城新區了。”

沈瀛沒吭氣，透過兩塊鐵皮之間的縫隙朝裡望，紅帽子的肩上扛着又粗又長的橡膠管。

夏日裡就算是坐在車内開空調都覺得不夠涼快，捧一杯冰可樂也隻能短暫的冰一冰手，但橡膠是滾燙的，柏油馬路也是滾燙的，貼上去能燙傷兩層皮。

握章子的人，生普熟普推杯換盞，紅酒隻愛二十萬的拉菲，牆上的一幅畫頂普羅大衆四五年的薪資。

副駕駛的他正過臉，盯住前車後備箱的一個點，突然不冷不熱地講：“我們改變不了什麼。”

宋域沉默片刻，微微點頭，“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