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李權志辦公室。

宋域苦惱地凝望一整個書架的書籍，腦子不由自主地發了暈。

雖然他在來時就做好了要在書海裡溺水的準備，但當人真實地站在這裡後，還是忍不住牙疼，“李權志是腫瘤科還是精神科的？”

沈瀛随手拎起桌上擺着的獎杯，指尖點了點激光纂刻的文字，“神經科。”

宋域點點頭，“哦。”

他硬着頭皮走至書架前，先将面前所有的書從頭至尾浏覽了一遍，然後從裡面挑選出最薄的一本，囫囵吞棗般的翻看起來，“沈教授，你别站那裡不幹活，麻煩擡擡手，一起來翻翻呗？”

沈瀛沒有着急跟過去和宋域一起在書海裡溺死，至少他不願意和此人同葬在一個大坑裡。

他漫不經心地翻閱李權志擺在書桌上的幾本醫學雜志，大大小小全堆放在一處，看起來特别不修邊幅。

低聲念着書名，“《NEJM》、《柳葉刀》……《JAJA》……《内科學》。”

“……《BMJ》呢？”

沈瀛又将桌子上的書仔仔細細翻了一遍，可惜依舊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那一本。

宋域愁眉苦臉地蹲在書架旁，原本幾十萬字的漢語就足夠他望而生畏，現在又蹦出一本全英文的文獻，他差點直接将書狠狠砸地上，再進貢上幾腳。

“完了完了，這些書怎麼都是天花亂墜的東西？我像是捧着一本天書。眼睛疼，神經疼，腦仁疼，全身上下就沒不難受的地兒，我這年紀輕輕就險些原地去世。”

沈瀛無言以對，他低頭與找到的三本書對視，又擡頭看了看背後整面牆的書籍，“你在裡面找找有沒有《BMJ》。”

宋域求之不得地丢下手裡的天文書，像是甩掉燙手山芋一般将它塞回了原先的位置，“好的好的，我現在就給你找找。”

沈瀛見狀，又垂下頭，若有所思地盯着書籍。

醫院的電費不是錢，是它最基本的服務。

儀器一台就幾十萬、上百萬，患者的一條命也貴重，醫生的資源不能外流，他們都不能熱着，所以走廊上的中央空調和單間裡的空調一起開着，滋滋啦啦的風吹得毛孔裡的汗都死掉了。

空調好冷。

宋域短袖加身有些扛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悄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斜眼觑向沈瀛，見他正在李權志的桌上尋找有用的線索。

這個角度望去，李權志辦公室天花闆上挂着的燈亮得過了頭，發着一種晃眼的白光，而沈瀛徑直站在燈的正下方，也跟着晃眼，周身像是長着一簇荊棘。

倏地，宋域想起沈瀛神秘莫測的背景，那光做成的荊棘就突然生長了，鋒利的尖逼迫他收回了視線。

嘩啦嘩啦——

翻書聲不絕于耳。

“嗯？”正當沈瀛随手翻過一本書時，裡面夾着的一張紙條掉了出來，蓋在了桌面上。

沈瀛倒扣上書頁，伸手去抓，将字條翻轉過來。

——名氣就像某些特别的鮮豔的花兒一樣含有毒性物質。

他又嘗試抖了幾本。

最後，在被壓在最底下的一份病曆報告單上發現了另外一張藍色便利貼。

——本來無望的事，大膽嘗試，往往能夠成功。

“鐘小柯。”他抽出病曆本，念出填寫在封面上面的名字。

他伸手将病曆本翻開，仔細打量病曆本中的内容，“男，十三歲，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縮症，母親……鄭鳳？”

“鄭鳳”三個字像是敲核桃的錘子，宋域聽見沈瀛的嘴裡猝然冒出她的名字，條件反射地扭過腦袋，“你說什麼，鄭鳳？”

沈瀛舉起手中攥着的病曆，“這裡有一份鄭鳳兒子的病曆。”

宋域一眯眼，“鄭鳳兒子……他好像是脊髓性肌肉萎縮。”

“鄭鳳或許對李權志有極其深厚的誤解，”沈瀛放下病曆，揭起找到的兩張紙條遞給宋域，“這是我在李權志書裡找到的，下面那張是從鄭鳳兒子的病曆裡翻出來的。”

宋域接過後掃了一眼，目光裡多了幾分驚訝的神色，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如何表達，眉頭煩躁地皺在一起，形成連綿山包。

當代沒有愚公，也不允許成精，所以這山一時半會平不成川，隻能等着造物者自然将它抹平，但就算是那樣，多多少少也會留下兩條細紋。

沈瀛理解宋域想要說的話，繼續道：“醫患關系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很敏感的問題，雙方對有所顧慮，各有思量，最好的關系是共同合作，但這種關系在某些時候都難以達到預期值，所以就産生了醫鬧，近年來屢屢發生的患者打傷醫生的新聞就是很好的例子。”

“李權志和鄭鳳從始至終都不單單是醫患糾紛，”宋域說完又覺得少了些内涵，重新整理了一下語言後，又說，“鄭鳳一股腦鑽進去被有心人利用，當槍靶子使，她難道就沒有察覺一絲一毫的端倪嗎？”

沈瀛側身抵在桌角，簡單地想了想，“就算察覺出來了她也不願意退出，無非就是主觀的不情願或者客觀的不能夠——我個人偏向于前者。”

“洗腦嗎？”

“或許有些這方面的意思。”

宋域突發奇想，笑盈盈地面朝沈瀛，别有深意地問：“我問你，如果有人對你進行洗腦，你會聽嗎？”

“我會判讀他的目的，然後将它開膛破肚。”沈瀛眼底盡顯狠厲之色，仿若一隻盤踞牆角的蟒蛇，一把淬了劇毒的鋼刀。

他說完後對上宋域目光中毫不遮掩的錯愕，又收斂起戾氣，雲淡風輕地添了一句，“我指的是那個目的，不是人。”

“你們這些正經人說話别來個大喘氣，差點吓死我，”宋域吐槽，“你這麼厲害，要是殺人放火，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你的把柄。”

他措辭裡的“把柄”意有所指，伸手挑開玩笑的表面，深層則是他探查不到的有關沈瀛的秘密。

“……”沈瀛眸色沉沉的，像蒙娜麗莎困擾世人至今的微笑，看不出他心底想着什麼。

他刻意避開這個話題，扯回正軌，“你找到我要的書了嗎？”

“哦，有很多，你想要哪一本？我剛才随手翻了翻，裡面沒夾東西，”宋域指了指書架上被他拎出一半的幾本書，“不得不說一句，李權志活得真糙，你要找的那本他塞得亂七八糟，東一片，西一本地掖着。”

沈瀛聞見宋域的話，似乎從這隻言片語中察覺到蛛絲馬迹，眉峰輕微蹙起。

擡頭掃過被宋域抽出的書，眼神漸漸複雜且晦暗。

宋域嘴角噙着笑，見沈瀛專心緻志地端詳眼前的書架，又陪着他從頭至尾掃了一遍，但還是瞧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怎麼，你從裡面解讀出外星人的密碼了？”

沈瀛微微側過臉，手指搭在胳膊肘上輕拍節奏，“你不覺得少了什麼嗎？”

“少了什麼……”宋域眼角抽了幾下，重新審視了一圈，反問道，“能少什麼？我能找到的全部給你抽出來了。”

沈瀛嚴肅地凝望斜前方的整面書架，目光在被特意提出的書籍上跳躍移動。

他覺得這些東西還不夠做出分析，肯定是缺少了點關鍵内容，但是缺在何處，暫時還沒有頭緒。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的眉頭又向中心不由自主地靠攏了幾分。

宋域雙手環胸，斜身抵在書架上，饒有興趣地端詳沈瀛陷入沉思的側臉，“你怎麼想到要找《BMJ》？”

沈瀛沒有留意宋域，手指點了點臀後的一堆書籍，“你看看桌上的書。”

“桌上的書……”宋域轉頭撥弄淩亂的桌面，從最底下拎出三本，“《NEJM》、《JAMA》……這本《柳葉刀》我認識，好像是本醫學雜志吧。”

沈瀛的聲音不鹹不淡，敷衍地回答：“嗯，它們和《BMJ》合起來稱為醫學界的四大期刊。”

宋域放下手裡的書，似笑非笑地說：“哦，怪不得你要我幫你找《BMJ》。”

《NEJM》、《JAMA》、《柳葉刀》、《BMJ》合稱醫學界的四大期刊……

四大期刊……

合稱……

沈瀛低聲呢喃：“合稱……合？”

忽然，他腦中靈光乍現，難道是要将其他的三本都抽出來？

他迅速提腳邁向書架，眼睛飛快掃過書架的第一排，果不其然在裡面找到了其他三本書的身影。他立刻将那幾本選出，然後丢在了桌上，“宋域，幫我把其他三本都抽出來放桌上。”

宋域一挑眉，“你發現解密的關鍵所在了？”

沈瀛輕描淡寫地看了宋域一眼，“你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