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海欲哭無淚,“這不是形勢所迫嗎?”
宋域收下發票,“行,這筆錢會跟着工資一起發給她。”
刑偵大隊内,邱元航正逮了幾個人在查監控錄像,聽見門口傳進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循聲而望,正是方才在停車場裡的三人。
“你們先查着,”他拍了拍身邊一個人的肩膀,邁開腿,疾步接近他們,“老宋,A大周遭的監控都已經調出來了,正在一一排查,但校區内的監控已經被付莺全部破壞掉,沒辦法采集到可疑人物的身影。”
宋域不動聲色地拿餘光掃過沈瀛,隻見沈瀛恍若未聞,垂眼思忖一下,對邱元航說:“行,辛苦了。”
邱元航颔首,提腳剛要返回查監控的大部隊,腦子裡猛地想起一件事,又頓住了腳步。
他擡手指了指宋域的桌子,“曹嚴桦的手機數據已經恢複,那是剛才技術科送來的手機,我放你桌上了。”
“好。”宋域瞥一眼自己淩亂的桌面,多了一隻被塑料袋封住的手機。
擡腳走近自己的工位,拿起曹嚴桦的手機開始撥弄各種軟件。
通訊冊裡僅有十個被編輯姓名的聯系人,除去四個親戚,其他的幾個都是工作方面的交集,撥打次數最多的,則是編輯為“侄女”的一串号碼。
“侄女?”宋域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坐在他身邊的沈瀛聽見他的聲音,放下了手裡的手機,疑惑道:“怎麼了呢?”
“我記得曹嚴桦的最後一通電話,好像是撥給了他的侄女。”
“嗯……或許他會偷偷告訴他侄女什麼事,可以留意一下這個人。”
宋域颔首,繼續翻着其他軟件。
在手機附帶的備忘錄裡,密密麻麻記錄着一些生活瑣事,大部分都是對工作的埋怨和零零散散的消費開支,甚至小到連一包紙巾的價格都要留下來。
“啧,這人的怨氣比鬼都重。”
李小海從台電後面露出一隻眼睛,揶揄道:“我要是住在‘棺材’裡面,我的怨氣比他還重。”
宋域選擇性地看了幾個内容,隻覺得這人存在非常明顯的仇視社會心理,每段編輯在案的文字都充斥着對整個世界以及人性的忿忿不平,看久了容易被帶偏或者驚呆三觀。
他匆匆滑了幾下,目光注視于最後幾段的文字——
【要是早知道會過這樣的日子,我他媽就該用臍帶上吊!】
【我确診了肺癌,終于,我就要解脫了,要從這個惡心的世界裡抽身了!】
【我接下了一個任務,上面給了我二十萬現金,說實話,我這輩子連豬都沒有殺過,不知道死後會不會下地獄……但我現在不就正站在地獄之中嗎?】
【第一次躺在高級酒店的床上……操/他娘的,有錢人的生活真舒服。】
【侄女高考剛結束,我塞了十萬給她,就當是我這個叔叔最後的一丁點心意。】
【上面通知我任務即将開始,我要徹底離開了……但我能不能再多活一段時間呢?我還沒有看見夏天被錄取……如果不帶上炸/彈,會不會能有一線生機?】
閱讀完最後一個字,宋域不禁陷入了冗長的沉思,從曹嚴桦的隻言片語裡,他難以想象日子要是多麼絕望,才會對确診癌症感到欣喜若狂,或許夏天是他繼續活下去的唯一支撐了。
沈瀛的目光從明天的歌劇時間表裡飄出,不經意地瞥向一動不動的宋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下一秒,死機後進入自動重啟的宋域眼睫毛顫動了幾下,總算是反饋了點他還有知覺的消息。
沈瀛猝然收回目光,繼續漫不經心地滑動手機,關注着即将開演的歌劇《魔笛》的主演團隊,好似注意力從沒有離開過手機屏幕。
“你看看這個。”宋域推給沈瀛看手機裡的文字。
沈瀛接過宋域遞來的手機,從頭至尾浏覽一遍,眉頭一皺,手指指向其中一句話,“你看這句話,他的用詞非常奇怪,如果是某個人買兇殺人,他應該說‘對方’或者‘某人’,他卻使用了‘上面’這個意味深長的詞,或許他當時正在為某個性質惡劣的殺人集團服務。”
宋域抿抿唇,目光複雜地盯着他,“你能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沈瀛猶疑一下,“……你說。”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你背後的人為什麼非要除掉付莺?”宋域頓了頓,“如果是因為她差點殺了你,但他們又是怎麼能提前預知這件事呢?如果說你們背後都是同一個人,為什麼又會讓你去冒險呢?”
“……”
沈瀛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吱個聲的意圖都找不到佐證。
煩躁與無奈交織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像是壓在白紙上的鋼筆尖,墨水一點一滴地吞噬所有無處可逃的纖維。
眼下他可以不說,但宋域必定會去挖空心思地去追查,直至将粉飾太平的表象戳破一個再也無法修補的大洞,逼着藏匿于其後的魑魅魍魉現身。
真是一個進退兩難的抉擇。
就在這恍若窒息的平靜中,宋域差點覺得沈瀛是不會願意與他說了。
“付莺是他們創造的‘靡菲斯特’,江染則是被他們選中的‘浮士德’,如果身份交換,我成了江染扮演的“浮士德”,而他們成了付莺扮演的‘靡菲斯特’。”沈瀛毫無征兆地開口,聲音低沉,吓了宋域一跳,隻聽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至于為什麼非要除掉付莺,不過是丢掉一枚失去了作用且具有暴露風險的棋子。”
宋域迷茫地盯着他,“為什麼你會成為‘浮士德’?”
“他們想要知道我是否會繼續選擇與他們同流合污,”沈瀛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聲音像是從亘古的萬裡荒原輾轉而來,沉悶且不見生機,“如果我拒絕現身救下江染,‘浮士德’必會下地獄,如果我選擇救下江染,就是一場自救行動。”
原來是這樣……
宋域緊抿着唇,藏在身後的手捏成拳,指骨發白。
惡狠狠地說:“媽的,我遲早會逮住他們。”
“宋域,這不是僅查個監控就能揪出來的宵小之輩、蠅營狗苟,”沈瀛臉上挂了些愠色,“你别在這上面逞英雄。”
“我已經在他們布下的局裡了,”宋域堅定地直視沈瀛的雙眼,仿佛是一團能燒死惡勢力的火,“你别忘了那枚暴露所有的子彈。”
沈瀛猝然噤聲。
“有些時候不是我們不退縮,而是背後蜷縮了不計其數的靈魂,身前又是嚣張狂妄的魑魅魍魉,逼迫着我們屹立不倒……”宋域輕輕向後一仰,脊背抵靠椅背上,“死不旋踵。”
一呼一吸間,沈瀛松開了自己的手掌,放過了他傷痕累累的皮肉。
兩指撚住自己的鼻梁,無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憋悶良久的濁氣,“你真是白費了我的好心。”
宋域沒心沒肺地一聳肩,好似絲毫沒有感受到沈瀛的煩躁,“沒白費,我自找的爛攤子。”
沈瀛:“……”
宋域:“我并不害怕這些,比起這種掃黑行動,我更害怕處理沒有惡人沒有壞人,全是可憐人的案子。”
“……”
“如果他們和你有聯系,幫我給他們帶一句話——千萬别落到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