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願應下。
步入内殿,果然看見了坐在佟皇後下首的一對母女,不知正說起什麼,幾人的臉上都挂着笑。
“母後。”李願方走近,還未見禮,就被佟皇後拉到身邊坐下了。
“見過太女殿下。”座下的二人也要起身,被佟皇後笑着叫住,還道:“芳贻如今身子金貴,好好坐着就是,不必多禮。”
李願聞言,眼神不由得落在了李芳贻的小腹處,明白了她突然回宮的緣由。
“多謝皇後娘娘體恤。”接話的是劉妃,她笑呵呵地扶着芳贻坐下,上了年紀的臉,笑起來時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出彩,“臣妾已經讓太醫看過了,太醫說芳贻的胎象平穩,平日多走動也無事。這丫頭也是心大,連有孕了也不曉得,莫不是前日進宮時臣妾看出她腰身大了些,請了太醫把脈,她還以為是自己胃口好,吃胖了呢。”
被調笑的芳贻羞怯地叫了一句“母妃”,便紅着臉不說話了。
佟皇後也跟着笑道:“這是好事,可見這孩子是個乖巧的。不像本宮當年懷願兒時,害喜得厲害,一月間消瘦得連衣裳都大了。”
劉妃道:“可不是。臣妾記得,當年多虧甯親王從蜀地帶回一種味道辛辣的芥菘,娘娘才終于胃口大開,吃得進藥膳了。”
佟皇後笑了笑。
李願适時道:“恩逾慈母,辛苦母後了。”
她說完,劉妃又捧場地誇贊起她的純孝,順帶又恭賀她即将成婚。
仿佛李願立太女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劉妃的話語與神情間不見半分不自在,還道:“往後太女妃進了宮,殿下身邊多了一位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兒,皇後娘娘也能放心多了。”
佟皇後握着李願的手松了松,目光打量了端坐的李願一眼,表情緩了又緩,“是啊,總比一年到頭清清冷冷的好啊。”
劉妃帶着李芳贻報完了喜,沒多坐一會兒就告退了。
大殿内隻剩下佟皇後與李願時,二人之間氣氛又緩和了許多。
“當年連榻都爬不上去的小姑娘,如今都要當娘親了。”佟皇後望着李芳贻離去的背影感慨着,突然又話鋒一轉,輕聲問道:“聽聞你父皇近日頻頻召見國師,似有求仙問道之意?”
李願搖頭,“探讨道法而已,想來是道學高深,父皇才屢次請教國師。”
佟皇後愣住了,看着李願的眼神變得新奇。
自古以來有多少帝王因求成仙與長生,開始煉丹吃藥,最後不僅耗盡民力,還把自己吃成了昏君。弘德帝雖說不算千古明君,但他登基以來并無大過,也讓百姓好過了好些年。如今臨老了,生出長壽永生的念頭,難免讓人擔心他會步上前人的老路。
佟皇後提起這事,也是出此擔憂。但她更怕的是,向來忠孝的李願會不顧後果地上谏勸告,惹得弘德帝不快,若有心人再借題發揮,很可能還會使他們父女之間生出嫌隙。
種種考慮下,她自己放下先前的悶氣,想要勸說李願一番,沒成想她這個從來正氣凜然、剛正不阿的女兒,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啊。”佟皇後見狀也不再多說。她知道李願近來繁忙,也不多留她,隻叮囑她要多休息。
李願卻還是坐着不動,等佟皇後說完後,她突然開口道:“母後,我打算在七月完婚。三書六禮、婚嫁節冊等流程,還請母後費心。”
佟皇後被她一句話噎住,半晌才吭聲,沒答應也沒拒絕,隻道:“你三皇兄六月要娶王妃,宮裡宮外正為此忙碌着,如何再抽得出人手為你備禮。何況你乃堂堂太女,成婚是舉國大事,可不能敷衍。從告廟祭天到納徽冊封,少說也要數月,我看還是定在明年合适……”
李願清冷的眉眼,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會回禀父皇,禮儀一切從簡,有兩月時間準備足矣。”
說完,看着了一臉不甚贊同的佟皇後,語氣放柔了些,勸道,“母後,這樁婚事是您一力促成的,她與我八字相合,能沖喜旺運,您該為我高興才是。”
“何況,自賜婚後我便是她的人……”說着,她覺得有些不對,改口道:“她便是我的人了。夫妻榮辱一體,還望母後今後莫要再計較位份之事。”
佟皇後終是長歎了一聲,疲憊地撐着前額,心裡念叨着趙嬷嬷常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松了口:“罷了,你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我又能說什麼呢。母後也隻是盼着你好,你一切順遂,母後便是死了,也能心安。”
聽到某個字眼,李願面色煞白,袖中的手指顫抖了幾下,猛地掐住了手心,“不會的,我不會再讓您……”
“什麼?”佟皇後沒聽清李願的話,隻看見從來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李願,突然面無血色地站了起來,額前還沁出了幾滴冷汗。
“願兒,你怎麼了?”她慌張地扶着李願,剛要叫人,便聽李願兀自道:“是了。我不能去,我該在京城。”
她差點選錯了。
上一世慘死的怨恨,與對兵權的渴望,竟蒙蔽了她的眼睛,讓她險些再重蹈覆轍。
她怎麼能忘了,上一世就是因為她遠在西涼,才不知佟皇後獨自在皇宮中遭遇了什麼,受了多少戕害,最後落得自焚而死的下場。
她怎能忘了?
李願質問着自己,鼻尖仿佛又聞見了令人窒息濃煙與焦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