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先生,”晨曉順着男人對面的聲音望過去,整個人呆頓住。
那個看起來有些驕矜的主人,坐在他的宗教油畫似的工作室的幽深裡,正窺視着一切;他的面目淹進奶油色的薄暮裡,不可以直視很清楚,整個的像一塊青玉,周身鍍着一層絨絨的光絮,一身神秘主義的腔調。
一時間晨曉對他盈出惡意——
你一定可以想象,這人臉上架着一副墨鏡,而那墨鏡像黑洞一樣,能将人一眼吸進去。
他開口了:“你的提議我會考慮考慮的,不過老實說,這個提議沒有任何挑戰性。”
他站起來,在房間裡随意踱步,“所有人都在推崇什麼真愛,原因很簡單,就是世上根本沒有真愛這回事。不過衍生品倒是夠多的,我也接觸過一些患有愛情病這樣的人,他們多少都有點魔怔,他們的愛情對象隻是多少跟自己想象中的戀人模型有點重合,僅此而已。不過要說保持愛情,有個藝術家怎麼說的?‘隻要懷疑依然存在,愛情可以保持不衰。’也許——”
姓盧的那個人打斷了他。他跟《精靈旅社》裡的強尼一個造型,“上次你也是這樣說的。你太自大了,你是我見過的最不負責最無所謂的調香師,我不明白你這樣散漫無謂是想傳達什麼,你難道不會羞愧嗎?”
他激動不已地從座椅上跳了起來,“那些學院、企業家居然還找你開分享會,真是瞎了狗眼,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糟!”
“淡定點,我早說你這人太容易激動。”姓沈的打了個看上去仿佛配合翻白眼的手勢,“那個(聞起來像)急支糖漿(的家夥)想出名想瘋了,我可沒許諾你一定會成功,結果呢?他自己等不及要出名,猛拼一死上吊了,你等不及錯過商業價值來這裡跟我講什麼道德情操,你多高尚啊。”
他像舞台劇演員似的華麗地轉了個身,說相聲一樣滔滔泊泊起來,“我敢打賭為人稱道的你過去一周至少跟三個女人上過床,其中一個是妓.女,另一個是你老婆。”
又聳起鼻子嗅了嗅,“還有未成年呢,老天爺,Pédophilie!我猜猜,也許還有老煙鬼?難道你跟你和諧美滿的妻子其實在外面各玩各的?”
“閉嘴!”“強尼”的頭發一下子暴漲了好幾倍,這姓沈的已然停不下來了,他開始用更為誇張、自導自演的口吻止不住繼續說下去:“别這麼激動,我還沒說完呢,我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
“你閉嘴!!”姓盧的激動了,表情看上去就跟瘋狂動物城裡的驢似的。
晨曉掩面,差點就笑了,然後耳畔掠過一句“像被我死去的姨媽的洗腳布裹了三天三夜……”
被羞辱的盧先生摔門離去,走前匆匆丢下一句“合作終止”,關門時假發還被門闆夾掉了。
現在屋子隻有他們兩人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安靜,晨曉覺得有些尴尬。
不對,是有些詭異。
姓沈的又一晃回到了座位上。
晨曉才注意到他桌子最邊角的位置處,一個長頸的水晶玻璃瓶子裡折着一枝玫瑰花,正一欠一欠點着頭。那巴花木桌面倒映着的影子,也幽魅地折出光。
他叫Lucy來添茶喝。
“上好的土耳其紅茶。”他說,茶杯遮擋他的臉。
晨曉淺淺喝着,不言不語。
Lucy離開時輕手輕腳,怕打斷好夢似的。
晨曉這才開口:“你好沈先生,我是你表妹引薦來——”
“我知道了。”他不耐煩地打斷,“老實說,智穎跟我說試驗進行得不太順利的時候,我沒想到這個意外因素——也就是你,這樣的——你看上去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啊,怎麼能對香水起那麼大反作用的?”
晨曉有些牙癢癢的,沒有接他的話茬。
“哦。我應該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吧。你貴姓?”
晨曉微微一笑,墩上一句:“不好意思沈先生,我身邊似乎并沒有什麼人提及過你的大名,引薦也沒有,還是勞您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剔起兩道眉,有些惡作劇性質。
晨曉覺得這人整個的幼稚可憎,那種魑魅魍魉的沉默,不如說是惡作劇的觀觑跟打量。
半晌,他開口了:
“沈傑英。人傑地靈的傑,英年早逝的英。”
腦子裡很自然地跳出一個墓園跟墓碑的形象——晨曉怔住了,覺得很可以預見自己接下來的表情——她的意思是,接下來的時日裡她會上演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