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龐美芳也不是心事。身旁丈夫的煙灰缸氣味多麼粗俗。
天一亮,她又摸進廚房。沈傑英光着一截白手臂在洗碗。白淨的手抹過碗盤上的油污,仿佛洗潔精的白色泡沫一樣讓她覺得痛快。
吃過早飯,姨父挎上包走了。龐美芳的兒子抱着足球出來門。沈傑英又擔起了洗碗的任務。
龐美芳依舊走進廚房,沒事找事。
他挪到一邊去,有些笨拙地避忌,生怕看見龐美芳又不穿内衣。他在把碗放在桌上的時候把碗也磕了。一個高大、挺拔、漂亮的年輕小夥子的羞澀。龐美芳非常快活,于是又訓了他幾句。
沈傑英真是煩這女人。天知道她現在又換了什麼鬼路數。他一個嫩葉似的小處男拿什麼跟一個老辣的中年女人作鬥争,幹脆躲得遠遠的。晚上回到家,龐美芳又逮着機會狠狠訓了他一頓,沈傑英懶得搭理她,她說話也就越來越過分,跟着他進了廚房,“你當學費是白交的嗎?你這樣不學無術,我那可憐的妹妹在天上看見了,一定會羞愧而死的!”
沈傑英聽了,心裡前所未有的聒噪,豁朗把盤子摔進洗碗池,忍無可忍:“龐美芳,你他媽差不多得了。”
“怎麼?怕我說?”龐美芳昂起胸膛,“要不是因為——”
沈傑英指着她的臉,一字一頓,“你再說一次。”
一幢黑影壓下來,淹沒了龐美芳。他已經不是那個初來時瘦弱的小男孩了,龐美芳被那身高壓制着,感到一種原始、澎湃的雄性力量,不由漲起臉,簌簌顫起來,“你要造反嗎?你要在誰的家裡造反!”
沈傑英一把擄過窗台上的花瓶,花瓶嗖地從她耳邊穿過去,砸在地上,打了個粉碎。
龐美芳尖叫起來,“殺千刀的畜生!來啊,有種你就把我殺了!”
沈傑英早已經不吃她這套,撿起沙發上的外套,丢了句“你真應該慶幸你是個女人。”便出了門。
龐美芳憤憤走回卧室。姨父早已經背過她睡下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窩囊。真他媽一個窩囊廢。她輾轉反側,反複回想剛剛那一幕,心裡奇異地泛了癢癢。别說結婚這麼多年,就是少女時期她也沒受過這樣鮮烈的刺激,結婚這麼多年,她就像一頭蒙着眼罩的驢,一步步被拖進了家庭浩大的石輪裡。少女?女人?她丈夫早就不拿她當女人,她自己也忘了。結婚這麼多年,她簡直沒有一天是真正活着的。
她開始思渴刺激。更多的刺激。用以填補她人生中年偌大的寂寥與空虛;用于杜撰她現在與過去并行的殘缺的少女史,殘缺固然殘缺,但殘缺也是一種藝術,如同斷臂的維納斯總能給以人無限的暢想。
沈傑英在廚房裡晃悠的時候。龐美芳夾腳又鑽了進來,指着廚櫃最頂層說,你幫我取一下裡面的牛奶鍋,之前那一個壞了。
沈傑英擡手打開櫃門的時候,影子潮汐般淹上龐美芳的臉。她眼裡有什麼閃活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那個皺皺縮縮的丈夫,結婚這麼多年,一出事永遠閃在她身後,她去跟人要賬,她說一句,他在她背後說一句,那人擡手抽了她一個大嘴巴,他在後面連個屁都不敢吱。
女人啊,結了婚,别說姓名了,連性别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