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覺得好笑,越過他,拉開副駕駛車門,“你一個人來,還是兩個人?”
陳溫釘原地,發散的燈像個罩子,白霧迷蒙。他指尖細微一顫縮回去,緩了一陣,邁步走過去幫她關車門,“一個人。”
“希望如此。”
陸煙好整以暇地回望,他避開了。
車内溫度驅散了寒意,強烈的溫差令肌膚顫栗。斜斜細光打濕眼前風景。
陳溫遞瓶水給她,陸煙沒接,他便收着,“為什麼回來不告訴我?”
陸煙反問,“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朋友說的,他碰巧看到了。”
陸煙對個中緣由不感興趣,又抽了口煙,指腹撚滅扔出窗外。
他揉捏礦泉水瓶,近乎變形,語速比平時慢,“如果知道給你造成這麼大傷害,我會阻止她。”
訓練有素的機器,機械滴油地打字。
“沒想到你竟然當了演員,其實看第一眼,我就覺得你非常适合。”他的神色是藝術家對藝術的憧憬向往,可偏添加其他佐料,“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我一直很愧疚,是我毀了你。”
“但幸好,你沒把我給你選的文身洗掉。”故意提醒。
記憶不可磨滅混亂撕裂,抽絲剝繭剝皮扒骨,恒亘在兩具軀體之間簡單的橋梁如此赤裸地拿來當呈堂證供。
很久遠的事情,陸煙根本記不得店面名字,文身的是男是女,淡忘到她快遺忘疤痕所帶的痛楚。和覃昀那晚,他親吻的斷續中她才勉強回想起陳溫抱着她設計樣式。
陸煙直犯惡心,空腹喝酒再進車裡,她有點暈車,更不想聽他說。
“所以找我原諒你。”她說:“見面就是要道歉麼。”
她這幾天聽了太多,好像該道歉的是她。
陳溫動作一滞,她什麼都知道,他無法像從前隻手遮天,遮她的天。
陸煙扶額睨他,“我這幾年過的好不好,你不會從網上看麼?”
陳溫被這一眼抽幹了力氣,後背冒冷汗。
她開了門,風奔湧,“您快五十了吧,小孩沒教過你麼?”
劊子手揮刀見血。
他繃不住了,眼眶氣得泛紅。
“至于文身。”陸煙笑了笑,莫名想起覃昀來,“可能留着還有用。”
值得了,我去做,我活在當下。
“你。”他顫巍巍舉起手指向她,滿臉溝壑,老态龍鐘。
她确實變了,猶似未變,籠子的桎梏她不屑逃脫,詭變成屬于她的世界。如今強大了,甚至開始棄毀。
陸煙忍着極大不适,“我原諒你了,所有。”
如果是要一句原諒,她可以說千千萬萬次。
好一場饕餮盛宴。
陳溫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如釋重負,癱倒背椅,“我知道,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我沒有看錯你——”
笑意卻凝固在下一秒。
陸煙看着沖過來的女人,毫不意外,“陳老師,看來你錯了。”
陳溫沒想到妻子會跟來,等他回神,陸煙已經下了車,關門聲重重砸他心上。
女人看見陸煙從車上下來,目光陰狠,給了她一記耳光。
“你竟然還有臉回來?還嫌惹的事不夠多麼?你這個賤人!”
陸煙隻顧得找地兒吐,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直接出血。
說實話,她沒認出面前的女人。
記憶裡的她穿着體面,舉止端莊。
她很漂亮,那種漂亮不是外表,是由内散發,像熟透的果實蔓延開來的甘甜。她穿了件墨綠色旗袍,是民國畫裡走來的女人。
陸煙那時穿廉價的紅裙子,地攤貨,歲月對女人要殘忍的多。
陸煙摁了摁唇角血迹,瞥她,“你好像弄錯了,是你男人找的我。”
車内陳溫面色鐵青,他連忙下車去攔張牙舞爪的女人。
也不知是他力氣小還是女人力氣大,她掙脫了,拽着要走的陸煙頭發,洩憤地扯。
陸煙踩着泥石,得用全力才保持平衡,管她疼不疼,還了兩巴掌。
女人尖叫卡在喉嚨,眼冒金星,看樣子是懵了。
陸煙揪着她領子,“還不懂麼,是他找的我。”
女人怔怔,這一句突然反應過來,賤人還在狡辯,三番五次介入她平穩生活,她幫她留足後路,落到如今地步竟然又要回來再搶,仍嫌不夠,“你自己作踐!要點臉!怪不得别人!”
她高跟鞋扭着,下過雨的石子路泥濘髒濕,擡腿去踹,可惜動作遲緩,陸煙輕松躲過,反推着人撞到車前蓋,硬物碰撞。陳溫早忘了思考,吓得不輕。
除了以多欺少,陸煙打架就沒輸過,何況是個女人。
下一拳要揮出去——
被一道冷得徹底的男音截獲。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你們。”
覃昀從光滲不到陰影角落裡出來,他指間一抹猩火一點一點綁架她。
“吵架。”
他似乎覺得這雞毛蒜皮原配打小三的戲碼無聊,說得漫不經心,隻盯着她。
陸煙背影頓了下。
他隻是看着她,但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