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藍轉動手腕,從箭筒中抽出第七支箭。
平心而論,以前她的箭術遠不如刀法精湛,當年在軍中也隻算得中上水準,比起有神箭手之稱的鎮甯公主,葉嘉藍唯一能勝過她的大概也隻有能拉得動八十磅的弓的臂力了。
當年,沈雲澈也答應教她箭術,入門的考試便是在五十步之外将箭穿過用紅線吊着的方孔圓錢。而葉嘉藍第一箭便把那銅錢裂成了碎片,沈雲澈坐在桂花樹下手持書卷,閑閑地沖她笑,搖搖頭,說道,準頭這樣差,打仗的時候可怎麼好。
臣在戰場上可不會要這箭從敵人耳朵眼裡插進去。葉嘉藍有點不服氣地說,她好歹是有軍功在身的人,被沈雲澈當新兵似的調侃,難免有點心酸。
對方倒也不惱她的出言不遜,隻是伸出手點了點自己挂着紅寶石墜子的耳垂,如果有一日我被歹人劫持,要你一箭穿過這裡直取那人的腦袋,驸馬可做得到。
葉嘉藍不語,颔首在原地停留了一陣,大踏步地走過去拿出一枚新的錢币重新綁上。
後來她終于可以輕松地将箭射進那枚方孔錢,卻沒有想到沈雲澈一語成谶,她親手教的箭術,在那一天真的用在了她的身上。
葉嘉藍孤身站在拱橋上,隔着茫茫水波看着甲闆上的刺客和沈雲澈,月色朦胧,樹影婆娑,兩岸圍堵住的士兵們手裡的火把将夜色點燃。
橋上的人無聲地張開弓,箭尖指向刀兵加身的沈雲澈。
葉嘉藍想不起當時對方的神色,或許是自己不敢去看,她那顆心顫顫巍巍,猶如放置在萬丈深淵的鋼索上,無論什麼樣的波動都會瞬間摧毀她的神經。
她憶及此處,呼吸陡然停滞,松手的瞬間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9環。”
最後一支箭偏出了靶心,孤零零地栽在一邊。
實在是過于可惜,周圍的人真情實感地發出惋惜的歎息聲。
“葉老師,你才是專業選手吧,剛開始是在演初學者嗎?”沈雲澈跟着她走到箭垛前,語氣聽不出情緒,“我還真的以為你不會呢。”
“反曲弓我是第一次接觸,隻是很早之前有練過傳統的弓箭。所以最開始那幾次,我确實是沒有射中。”葉嘉藍坦誠解釋道,“而且,我也很久沒有射過箭了,剛剛也有運氣的成分在。”
沈雲澈默默地拔箭,其實她早就看出來葉嘉藍方才的射姿絕對不是初學者或是隻接觸過幾次的玩家能具備的,正如當初對方在劇組裡耍的那幾式刀一樣,又怎麼可能是葉嘉藍高中時候瞧上幾眼就一直記到現在的?
那分明是經過成千上萬次練習形成的肌肉記憶,就算她嘴上否認,身體也總會誠實地反應出正确的動作。
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誕離奇的念頭。
“葉老師。”
沈雲澈看着這人的背影,射箭館吊頂的射燈的光照在葉嘉藍柔軟的黑發上,淺淺的光暈在她眼底搖曳。
“嗯。”葉嘉藍溫柔地應了一聲,抱着拔下的箭矢,毫不設防地轉身關切地看着她,“怎麼啦。”
這樣看似乎又不像了。夢裡的少年将軍像塊混不吝的石頭,骨碌碌地從哪個不知名的野山坡上滾下來,不經意地擋住你的去路。而眼前的這個人卻更像一枚被雕琢好的玉石,剝去了堅硬的外殼,更柔軟也更脆弱。
可誰又能說,頑石裡不是一塊美玉呢?
沈雲澈沉默太久,葉嘉藍走近一步,又問道:“怎麼了,在想什麼?”
“我在想,嘉藍,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被提問的人先是不解地挑起眉,然後眼睛上擡望着天花闆緩慢地眨了幾下,“前世今生,好玄幻的東西。”
“可既然已經在字面上把它倆區分開,那就意味着,其實前世和今生,并沒有什麼關系。”葉嘉藍說道,“已經結束的故事,又怎麼去影響一段全新的故事呢?”
“……我也不相信這些。畢竟,一個人的過去塑造了她的現在,就算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經曆和境遇也會改變她人生的方向。”
沈雲澈注視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逆光下,漆黑的瞳仁帶着無機物般冷淡的光澤。
“正如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也隻是現在的‘我’。”
“嗯……有點明白,但又不是那麼明白。”過了片刻,葉嘉藍一臉若有所思地說。
“别在意,其實我剛剛隻是在說給自己聽。”沈雲澈笑着搖搖頭,似乎是在笑自己過于在意那個夢境,“畢竟誰也不願意被别人在自己身上找其她人的影子。”
葉嘉藍嘴角的笑意如墨滴入水中般隐去,“是啊。”
“是我想太多了。葉老師,我們先去還器材吧。”沈雲澈拿着剩下的幾支箭,走回到箭道的起點。
葉嘉藍跟在她身後,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