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醫放下手中的筆,耐心回道,“飲食上面,最好吃點清淡的,不要吃辣的。也不要飲酒,當然你們學生也很少有人去飲酒。”
得到答案後,溫初彎了彎眼睛,眼睫毛簇成一團。“我記住了,謝謝叔叔。”
再次坐到輸液室的凳子上,溫初看了眼吊瓶,還剩下一半。
又低頭看了看男生輸液的手,沒有回血。
溫初松了一口氣,她這時才注意到,男生的手特别漂亮,手指骨節分明。
青筋隐隐地顯在手上,往外蜿蜒,縱橫交錯。
快點好起來吧,溫初收回目光,在心裡默念,她的手摸向褲口袋,想拿出單詞紙背單詞。
但手伸進去,摸了個空。
以往她出去都會在口袋裡放一兩頁單詞紙,空閑的時間看看,吃飯的時候,或者上體育課的時候。
但今天事出意外,出來的急,她沒有準備。
溫初有些挫敗,别人好心幫她掃地,她卻連别人發燒不舒服都看不出來。
更是在她準備去吃飯,男生要去睡覺時,也沒有問男生,為什麼不先去吃飯。
因為她覺得她和男生還沒熟到那種程度,既然男生已經做出聊天的最後回答模闆,她就順驢下坡,毫無心理負擔地走了。
如果當時多問一句就好了,這樣,她可能就會發現男生的異常。
這樣,男生可能就能更早的輸上液得到治療了。
多問一句就好了,溫初不收控制地想。
但是說再多的也許可能,也不過是為自己的自私自利找補罷了,溫初歎出一口長長的氣。
她可真是冷酷無情,鐵石心腸。
自我檢讨了十分鐘,溫初決定在心裡默背古詩詞,沒有單詞紙,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默背到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時,男生的吊瓶剛好到尾聲。
溫初輕輕起身,準備去叫校醫去換一瓶新的。
“小姑娘,我和你說不用那麼急。你看着它快結束了,其實還是有一些的。”校醫跟在溫初後面絮叨。
“叔叔,已經過去幾分鐘了。我剛剛看的時候已經快沒了,我們再不去針口就要回血了。”
溫初邊說,邊快走着打開輸液室的門。
然後她愣住了。
徐起白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在那裡準備拔針頭。
“不要。”溫初喊出聲,心口一跳。
校醫在溫初身後看不明情況,見男生醒了坐在那裡,欣慰道:“小夥子身體不錯,這麼快就醒了。”
他忍不住扶了扶眼鏡。
接着,溫初聽見她身後傳來尖銳的喊叫聲,溫初耳朵一震,有一瞬間的耳鳴。
旋即,她看到一道黑影閃過去。
“小夥子,你知不知道你在生病。拖到現在才來看醫生,也不怕把自己燒傻,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知道愛惜。你剛剛那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拔針頭,你還想不想好。”
校醫給男生換好新的吊瓶,固定好針頭,怒氣未消地訓道。
男生低垂着頭,沒吭聲。
兩人僵持着,溫初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趕緊過去打圓場。
“好了,叔叔,别氣了,我一定好好說他,他下次肯定不會了。”
校醫也知道自己說話有點過了,他語氣緩和下來。“叔叔這個人性子有點急,剛剛也是被你吓到了,小夥子不要放在心上。下次可不許這樣了。”
男生仍是低個頭,沒有回應。
溫初咳了一聲,男生應聲看她。
給個面子啊,溫初沖男生擠擠眼,往校醫那邊使了一個眼色。
好可愛,男生有些想笑,他看了一眼校醫漫不經心道:“好的,謝謝醫生。”
送走醫生後,溫初有些脫力地坐在椅子上,到現在她還有點心有餘悸。
她凝視着男生,男生也望着她。
——“你餓不餓?”
——“你怎麼不說我?”
兩個人又一次同步。
“說你什麼?”溫初疑惑地歪歪頭,她還記得,男生還沒有吃午飯。本來男生剛剛昏迷在輸液的時候她就想給他買,但這念頭剛出現,就被她淘汰掉了。
一是他在挂吊水,她走不開。
二是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
三是不知道男生什麼時候醒,買過來會涼,不利于生病的人吃。
她準備等男生醒了再去給他買。
“剛才,你對醫生說,我一定好好說他。”徐起白認真地看着她。
“這個啊,”溫初笑笑,“你怎麼當真了,那是假的,剛剛叔叔那麼生氣,我隻是做個樣子給他看。”
“那你不說我了嗎?”男生有些執拗道。
“不說,”溫初搖搖頭,問他,“你現在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你喜歡吃什麼?”
“怎麼都行的。”男生松了一口氣。
“好的,你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買,一會兒就到,有什麼意外你就大聲點喊叔叔,他會聽到的。”
男生點點頭,望着男生慘白一片,毫無血色的臉色,溫初猶豫了一會兒才起身。
“等等。”
溫初扭過頭,疑惑地看着男生,“怎麼了?”
男生抿了抿唇,睫毛顫了顫,“你怎麼知道我發燒了?”
“這個啊,”溫初回想起當時的場景,緩緩答道:“當時我吃完飯,回自己座位的時候,看到你在抖,嘴裡含混地嘟囔着冷什麼的。
“我怕你出什麼事,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聽到。我心急了,便摸了摸你的額頭,特别燙,又叫了你幾聲,晃了晃你,你才醒。”
說到這裡,溫初有些歉意地看向男生:“不好意思啊,沒經你同意就摸了你額頭。”
“沒事的。”男生搖搖頭。
原來不是夢,是真的。
她真的摸了他。
男生嘴角微微翹了翹。
“那,”溫初看着男生,詢問道,“我現在走了?”
“嗯。”
陽光透過窗映在桌面上,投出幾道光輝。空氣中的光塵不安分地微微晃動浮沉。
一道光輝落于少女小巧的鼻尖上,鼻尖上微微透着汗。
溫初蹲在自己座位處,細細地喘着氣,她一手撐在凳子上,一手探向桌子外側,往外扯自己的書包。
把書包放在凳子上,溫初拉開書包口袋,從裡面拿出小兔子錢包。
小兔子錢包破破的,周圍的毛毛也所剩無幾,是一個秃頭兔。
但即使如此,小兔子錢包也是幹幹淨淨,潔白無瑕的,是一隻被主人好好保管的小兔子。
把書包放好歸位後,溫初微微仰頭望着自己的桌肚,從裡面拿出單詞紙疊好放在自己的褲口袋,又摸出自己的飯卡。
做好這一切,溫初撐着桌子站起來,然而蹲久了,腿麻麻的。
溫初扶着桌子待了一會兒才穩住身形,她跺了跺還留有麻痛的腳,跑了出去。
“叔叔,現在沒有飯了嗎?”溫初喘着氣,站在學校餐廳窗口,問正在窗口後面拖地的叔叔。
叔叔應聲擡起頭,笑呵呵地說:“沒有了,買完了,下次早點來。”
“好的,謝謝叔叔。”
站在餐廳門外的溫初垂下頭,一股挫敗感萦繞在她心中。
她跑了兩個餐廳,每層都去了,但還是沒有買到飯,唯一的幾家開着窗口的,也不适合病人去吃。
一陣涼風吹過少女額前幾縷被汗浸濕的碎發,溫初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鼻子酸酸的,後背也是一涼。
溫初瑟縮了一下身子,往醫務室跑去。
跑在安靜空曠的校園裡,溫初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夾雜着些微喘音。
一聲接着一聲震在她心上。
讓她忍不住想起她扶着男生來醫務室的時刻。
也是這樣的。
九月天,正是江城最熱的時候。
“再忍忍。”溫初擦了一下頭上的汗,側過頭看了一眼意識不清的男生,打氣道,“馬上就到了。”
“沉。”男生皺起眉頭。
“不沉的。”
溫初加大手上力氣,阻止男生企圖抽出手臂的動作。
男生眉頭皺的更厲害了,“我自己能走。”
你能走個屁,明明燒得路都走不成了,還在這裡和她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