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芳時連忙抹去默默留下的眼淚,穿一件外裳坐在床頭,道:“我醒着,進來吧。”
呂拂青進來,見這種醫館收容病人的屋子,簡陋狹小,床隻能有一人容身,屋裡一櫃一桌兩椅就沒有了,說話也得放輕些,左右隔壁也有人住的,好在,住在這裡的,都是得體的人家,陪伴的家人都是靜寂無聲,隻有病人難捱的痛楚,偶爾傳過來一聲。
譚慕妍拿走茶壺,道:“我去接點茶水來,醫館烹制的藥茶别有一番滋味,我看看他們今天做什麼茶。”
呂拂青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譚芳時的床邊,譚芳時看自己孤零零的,道:“我喜靜,一個人呆着挺好。”
淚痕未平,呂拂青看得見。
譚芳時還是很腼腆的笑道:“你能來看我,我也很開心。”
呂拂青哼氣,她帖子下到譚逖家中,宋氏收的,對她家仆婦說,大夫說了孩子要靜養,多謝你家小姐有心,以後再見吧。宋氏現在閉門不出,也不讓任何人進來,她覺得所有人來,都是看笑話來的。呂拂青去譚慕妍家中問情況,才知道譚芳時不在家裡,在醫館。
這些經過就不說了,呂拂青是真的來關心譚芳時的,關心得很具體,關心到實情。
婚事是退了,還有男方的聘禮,女方的嫁妝,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怎麼處置的啊?
譚芳時把一縷碎發别到耳後,道:“金家的還給金家,我家的,一些粗苯的,用過的東西也不要了。嬸嬸讓大哥幫我,幫着變賣掉,多變賣點錢,好幾天了,大哥為我的事情奔走,今天就帶着紀氏和小卉在處理呢,我爹說,得了銀錢都給我。”
譚芳時的親大哥不在京城,如今嘴裡說的大哥是譚晗,呂拂青接觸過兩次,也了解這個人辦事很妥帖的,道:“有譚大哥幫忙,錢财上也能少點損失。”
為了給譚芳時多剩一些銀錢,出頭幫族妹變賣嫁妝,還得面對金家,和一堆牙郎扯皮,這個人很仗義呢,呂拂青心裡想。
兩位是幾年的好朋友,譚芳時見呂拂青待她如昔,便把自己的彷徨和她述說了些:“我現在都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我這個事情,連累了父母……我都想絞了頭發當姑子去。”
呂拂青忙勸她,尼姑也不是說當就可以當的,佛門不是避世之地。
“父親想讓我回老家去,侍奉祖父母,我知道父親是為了我着想,但是我一個人,我害怕。”
譚逖是真的為譚芳時考慮,他是二甲進士,在官場上,往來都是進士出身,顯不出來,回到老家,進士的女兒,就算和離之身,在族裡也沒有在外面受氣。讓譚芳時回老家去,代替父母侍奉祖父母,可以搏一個孝名,再把老家的家事管起來,管得好,也能搏一個會持家的名聲,這樣過個幾年,也好再議親事,就是譚芳時是很傳統的婦人,沒有父親兄弟丈夫兒子,要她一個人回去,在老家待着,獨立起來,她害怕,這第一步,她就不知道怎麼走。
譚逖顯然是沒有時間送她回老家的,譚志繼差事在身,也沒空回來送她,跟着田桐她們南歸,已經麻煩很多了,她還像未出閣一般,是腼腆小姐,不好意思跟着别人一家子。
呂拂青眉目張開笑道:“你家裡真的把你往後定下了,要你回老家?那你跟着我們走呗,我爺爺緻仕了,一路同行,可以把你送到家。”
鄱陽和婺州在一條平行線上,鄱陽在婺州往左七八百裡,送譚芳時就是拐一個直角的事,實際上路程也就多出二百多裡,而且呂都事以朝廷緻仕官員的身份送譚芳時到老家,也是給她撐腰了。
譚芳時意外道:“呂爺爺不做官了?”
呂都事六十出頭了,但做官也沒有年齡限制的,很多官員在官位上做到病卒的,比如之前提到的蒯祥大人,八十出頭,還做官的。
這也就是通政司下的屬官家眷私下抱怨,呂拂青道:“你也知道衙門裡的差事有多繁瑣,幾層上官也是不好相與的,我爺爺在家裡當老太爺慣了,早不想幹了。爺爺本來也不想做官,隻是為了以後墓志銘寫得好看一些,才來做官的。”
沒有受到□□平安緻仕的,呂都事這個官職可以一直稱呼下去,比進士老爺好聽的。
譚芳時無奈道:“說話也沒個忌諱。”
呂拂青很認真的道:“爺爺請相師算過的,就是要這樣說話,讓閻王爺來索命,閻王爺反而不來了呢。”
呂都事辭官,還有好幾個理由。最重要的,是呂都事的幼子考中了舉人,呂家已經有人能撐起門庭,譚逖家裡是沒有的,人口單薄,根基淺薄,譚志繼在四書五經上沒有天賦,考秀才也難,譚逖沒有辭官的底氣,這種理由,呂拂青就不在譚芳時面前顯擺了。
呂都事四個兒子,三子已去,隻有幼子了,三個兒子留下一灘子女,呂都事與其在京中做個小官,還不如回到老家,像一尊大佛一樣坐鎮族裡,上,打理祖宗家業,下,接管子孫教養,讓幼子全力博取進士功名。呂拂青的四叔是呂都事的老來子,才二十六歲的,呂都事退下來,讓兒子掙脫繁瑣的家事博出去,父子相繼,這才是家族長盛不衰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