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焞天生神力,握筆寫字繪畫,撫琴撥弦,他要把握的分寸和常人不同,魯陽公主鄭可賢有親自教着他,父母的教導和老師的教導不能等同,五六歲開始教學之時,唐茂是把小小的鄭焞圈在懷裡,手把手教導的,師生二人,兩人的力道相互體會,相互琢磨,唐茂是真的花了心血在鄭焞身上的。
鄭焞靈魂深處的那兩個魂魄,是沒有常人健全的思維,很率性而為,甚至可以說着乖戾的,鄭焞長在權爵之家,而養成這樣溫潤如玉的性格,可以說,唐茂,功不可沒。
師生情誼,猶如半子之誼,唐茂和鄭焞日常相處在一起,情狀不能說像父子,因為唐茂的年紀,可以有鄭焞這麼大的孫子了,兩人就像爺爺和孫子一樣,唐茂自己都有含饴弄孫的遐想。
“臣先告退。”
唐茂要去看望鄭焞,他的眼睛已經很不好了,身體遭受的不适不提,他的視力,每天就像将将燃盡的燈火,睡醒之時,一天的清晨能看清楚些,漸漸火光褪去,忽明忽暗,乃至于,完全湮滅也有過的,比如現在,他驟然知曉這件事情,氣血翻湧,眼前一黑,就真的完全看不見了,隻能由着内侍扶着他出了宮殿,到了鄭焞的居所,唐茂一直阖目的眼睛,幾經睜開,最後看見鄭焞模糊的身影,還是黑白色的。
數日後,第四王妃的請罪表抵達京城,一份是明面上的,為盜馬的胡人謝罪,并且獻上馬十一匹、牛一頭、羊六隻,以贖罪過。
同時,邊關與第四王妃交好,期盼和平的官員們,也紛紛上書,代為求情。一份是私下裡的,說她對鄭焞一見傾心,她按照胡人的禮數,向鄭焞展現自己的實力,把鄭焞虜去的這個行為,就是向他展現自己的謀略和部族的勢力。她承認這個行為用錯了方法,但絕不承認這個行為,有侵辱鄭焞的意思,胡人崇拜強者,她就是表現自己的強大,試圖吸引鄭焞,她還說,在她得知這個行為沒有俘獲鄭焞的歡心,甚至把他激怒起來了,她就收心了,隻是怕他回來和長輩們告狀,就先暫時困住他,她利用這個時間差逃跑。喂那藥時說的話完全是胡話,是因為最後的一點點不甘心,吓唬吓唬他而已,大家想想啊,人都不能動了,她還能做什麼呢,她是女子啊,把男人搞得動不了,她怎麼睡,就是鄭焞啊,不禁吓,拼命反抗了,自己誤傷自己的,她也給治了傷,留了人照顧他。
明面上的請罪表,一看就是請人代寫的,辭藻華麗。
私下的請罪表,就是她親手寫的,字迹,隻是能看懂而已,用詞多處不通順,也不正經。
再重啟一張紙,她自己深入的剖析了自己的行為,下半部分她認真起來了。她說,胡人是馬背部族,姻親關系,遠勝過任何的盟誓。皇帝陛下雄韬偉略,堅決不與胡人和親,皇帝陛下,您做得很對,但是我們胡人,心裡不安啊。她,塞上一婦人爾,更加惶惶不安,前面一半的請罪詞,有笑談的意思,下面是她的實言,她就是想要和鄭焞發生關系,建立情誼,以此來鞏固這個盟約。她說她,長得貌美,如今二十二歲,婦人最有風緻的時候,她的身份也高貴的,部族兵強馬壯,她自覺和鄭焞匹配,和他發生關系,并不辱沒他。她促成了兩國的互市,交易的具體明細,多遵從了上國的意思,為了這件事情,對内,她彈壓了各部落反對的勢力,斡旋其中,兵力震懾,不讓搶慣的部落放馬南下,對外,胡人不和朝廷和談,每年邊關走私也不絕的,她走朝廷給的明路,暗裡的走私渠道也毀了,若朝廷背盟,她架在火上下不來,将遭裡外夾擊,她屍骨無存,部族也将永遠的衰弱下去。她以鞏固盟約之心,求歡鄭焞,事情做錯了,她也認錯,希望得到上國的寬恕,若上國寬恕了她,也是安了她原來就不安的心,自此,她一心報效上國,子孫暨部族世世為天子守邊。
私下的這份請罪表,隻可看,不可念,唐茂在自己眼睛看得清的時候,仔細看過,道:“殺人誅心,四娘子後半截話,已經是誅心之言。”
元熙帝七十六了,年輕的時候久戰在外,他的身體經過最冷冽的風霜,他二十三歲喪妻,他和妻子鄭氏,自幼相識,兩小無猜,十八歲成婚,夫妻情深,自此,一生歡樂盡去,離别之苦飽嘗,他是恨不得随了她去了,隻是無數人的身家性命系在他身上,還有他和鄭氏的兒子,四歲弱子,他去地下,鄭氏問他,兒子怎麼辦,他怎麼說?
此一生,他隻有鄭氏一個妻子,隻有與鄭氏,一個兒子,他六十歲,又老年喪子。
元熙帝當鳏夫五十多年了,他已經衰老的容顔中透着鳏寡孤獨的悲涼之意,道:“隻是委屈了孩子。”
“陛下,尋常百姓之家,夫妻深情,沉溺情愛,于前途無益,溺愛孩子,過度關懷,也于後嗣無益,何況您,是天子至尊啊。”
唐茂二十四歲喪妻,而他的妻子,又是因為流産了孩子,身體大敗依戀丈夫而不得,去世的,他有切膚的體會來說這句話。
“陛下,刺兀勒汗老邁,年長的諸子已經成勢,年輕的第四王妃,其子年幼,這又是一股新的勢力,默特胡人在刺兀勒汗去世以後,必然會陷入内鬥而衰弱,你不能徒耗國力,去打一個不久就會自然衰弱的胡族啊。”
“東北建州女真,改革軍制以後,有崛起之勢,海外倭國,有侵吞朝鮮之意,國朝的戰略目光,要着眼在東北及沿海一線,這是陛下與臣,早已經達成的共識,不能為了一人之榮辱,而做出輕易之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