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園是江南園林式建築,亭榭廊檻,宛轉其間,以小見大,步移景異,譚慕妍走到一處臨水的假山旁。
這裡空間寬敞,藏不住人,伫立了幾塊山石,可以掩身,又有私密性,譚慕妍晏晏笑容,道:“你知道,我自己向公主殿下要賞的事情了吧?”
鄭焞點頭。
譚慕妍繼續笑道:“還以為你在京城呢,沒想到也在這裡了。”
鄭焞瞭看水面道:“唐大人,是我的授業恩師。”
“哦……”這個事情譚慕妍不知道,收了笑意,道:“一直以為是你本家哪位長輩患有眼疾呢,原來是唐大人。”
鄭焞收回視線,看着譚慕妍挨坐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沒有坐實,雙腿直打着。譚慕妍道:“你看見了,我二哥眼睛複明了。沈大夫真是妙手回春,華佗在世。和你說實話,去京城治病的時候,我們沒有抱着多少治愈的希望,隻是最後再努力一次,回來就可以死心了,可以給二哥說親了,給二哥聘一個健康的人,其他不求,隻圖人老實厚道,能妥帖的照顧他,也就可以了,所以那個時候……”
說到這裡,譚慕妍尴笑了一聲,道:“那天你也在啊,真是失禮了,那天我們聽到沈大夫要收一千兩的診金,都覺得好貴,真是我們淺薄了。二哥五歲到家裡,為了他的眼睛,尋訪名醫一次幾百兩銀子,也是花出去幾次的,說什麼仙藥,也是被糊弄過的,比起之前的幾百兩,大夫賺得輕松,陳大夫賺的這一千兩,真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我家人都知道的。”
“名醫難求,若世上學醫者,按照科舉的标準來衡量,沈大夫的醫術,夠中二甲進士了吧?他能為我二哥治眼睛,真是我二哥的福氣,還有這個醫治過程中,耗費了不知道多少名貴藥材,這裡花了多少銀子都細算不清楚了,總之,一千兩銀子,沈大夫都收得少了,所以我家正準備給沈大夫送份禮,貴重之物,依我爹的習慣,是送田産,還要添一些細緻的玩意兒,我就是想請問你,沈大夫家裡的情況,比如他有幾個孩子了啊?送禮嘛,要送得貼心,沈大夫家裡如何,除了知道他有舉人功名,再沒有别的了解。”
給沈菁送禮是真的,一為了治愈了譚诩的眼睛,二為了接下唐首輔家的這樁生意,沈菁也是說過話的,那天她和父親明明白白的在利用沈菁,她父親說過的‘若能得沈大人背書,譚氏必有重謝’。
沈菁能成為唐茂的主治大夫,他的情況,被查得透透的,鄭焞道:“他沒有孩子。”
譚慕妍驚訝道:“他二十好幾歲了吧?沒有孩子嗎?我三堂兄今年二十二歲,第三個孩子,過幾個月就要出生了呢。”
鄭焞點下頭,确定沈菁二十七歲了,尚無子息。
譚慕妍不死心,道:“那他的妻子,妾室,總有吧?”
鄭焞古怪的看她。
譚慕妍泰然說道:“正所謂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人總要生病的啊,我們還想好好打理和沈大夫的關系呢,到時候才好開口請他救命哩。”
鄭焞扶額道:“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
譚慕妍就是為了譚诩在查沈菁的底細啊,還是緊張了,才這樣亂說話,使性兒道:“您有學問,我是沒有讀過幾本書,就這個意思,差不多表達可以了。”
鄭焞無奈的笑起來,在清冷的冬季如暖陽融人,他道:“沈菁有過一個妻子,是兩家自幼許婚,在閨閣時身子就孱弱,和沈菁少年成婚,兩年後病故了,之後沈菁沒有續弦,妾室,也沒有納過。”
譚慕妍啞然,随後又贊歎道:“是和妻子太過恩愛,至今難忘,所以沒有娶繼室啊。”
鄭焞側過臉,輕笑出聲。據他所知,不是這樣,是因為沈菁喜歡男人,不好女色,不過這種原因,就不需要和譚慕妍說了。那這一節還要趕快岔過去,鄭焞道:“沈菁,五年前中舉,明州天水人,族裡有遠洋航船,家裡父母尚在,還有一兄,已是高官,他兄長,子嗣多,不過,他父母兄弟也不在明州,在泉州。”
譚慕妍嗚呼道:“越發不知道備什麼禮了。”
起初要說的,就是這件事情,沈菁的家庭情況打探清楚了,譚慕妍便往外走,隻見一方池水的小天地,潭水碧綠,金桂和箬竹,交錯種植,終年翠綠,此刻寂靜無人,風波不起,譚慕妍壓制不住自己的念想,蓦然轉身,又往回折去,鄭焞跟在她身後,幽徑狹窄,鄭焞往後退。
譚慕妍進一步,鄭焞退一步。
最後鄭焞的背,抵在一塊太湖石上,譚慕妍的勇氣這會兒又縮了些,欲言又止。
鄭焞含笑道:“還有什麼事?”
“我啊,有夢魇了。”譚慕妍一手撐在旁邊的太湖石上,一手捂着心口,說起這件事,心口就像被人拽緊了難受。
譚慕妍眉心微蹙,道:“在回雅溪的路上,第一次夢見你……”
手在胸前攀爬,從左側按到右側。
“後來還有幾次,全是血,你是痊愈了吧?”
鄭焞的視線在譚慕妍的身上掃過,擡睑看到譚慕妍意亂而心躁的臉色,問:“第一次是哪一天?”
“八月十九。”譚慕妍立刻道。
鄭焞呼吸阻滞,前一天是他第二次引發怪病,到了十九日淩晨,他幾乎沒有呼吸了。
鄭焞垂眸道:“已經痊愈了。”
怎麼像藏了什麼事兒?真有事啊?譚慕妍愈發想了,身體湊近,聲音輕柔細語,道:“我想看一看,可以嗎?我親眼看見過,以後做夢,就有别的素材可以代替了,不至于總是夢見你不好的摸樣。”
真是腦子都燒起來了,化作熱漿在腦殼裡蕩,熱流溢到臉上來,譚慕妍的臉龐一片酡紅,但是她的眼睛幽暗若黑曜石,在青天白日下映出光暈,執意盯着鄭焞,等待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