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妝奁前,譚慕妍左側臉右側臉,擡頭低頭,湊到鏡子前,試圖看到自己臉上的毛孔,現在的鏡子清晰度沒有那麼高,看不出來,譚慕妍轉頭問菖蒲,道:“我氣色怎麼樣?”
譚慕妍氣色很好啊,這段時間,是胎兒急劇增大的時期,譚慕妍能吃能睡,一天天養豬似的,一張小臉兒,細皮水嫩,白裡透紅。
菖蒲去拿傅粉,道:“少奶奶,要不上個妝?”
譚慕妍天生麗質,做少女的時候,就很少上妝,懷孕以後,胭脂水粉就更加不用了,這裡面的朱砂滑石等物,不用陳嘉泉那位大夫提點,譚慕妍也知道不好,她身體十八歲,清水芙蓉,天然雕飾的年紀,懷孕也沒有讓她變醜,而是多了一種成熟的韻味。
譚慕妍低頭,妝奁下一整個抽屜的傅粉眉黛等物全部拉出來,放在高幾上,選色配色,不是把人往靓麗了打扮,是要打扮得蒼白一些,她要去代國公府,給老代國公夫人……她的丈夫追封為河間王,她就是河間王妃了,她要随魯陽公主,去代國公府祭奠。
元熙帝辍朝三日又三日,就是要兩位故人的葬禮辦得隆重,讓朝廷的官員都有空去祭拜,河間王的葬禮她可以不去,河間王妃的,婦人的葬禮,譚慕妍要去。
譚慕妍也想去,河間王妃邱氏,是一位傳奇女性了,編寫史書,編寫代國公鄧越的生平和鄧家的家史,邱氏都能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元熙帝打江山的起始,邱氏就極有眼光,鼓動丈夫鄧越去投趙鄭兩家,不單個人去投身,以鄧邱兩家在當地的威望,鼓動了兩個縣過來,讓趙與鄭,不費一兵一卒就壯大了一波。邱氏在軍隊輾轉的時候,照顧元懿太子,照顧懷孕的先魏國公夫人,及一衆将領的家眷,她十五六歲,就展現出了統領統籌的能力,後面在守城之戰中,做了重大的作用和犧牲,把自己的臉劃掉了。
立國以後,她也一樣彪悍。她臉上有刀疤,那也不阻礙她成為可以在史書上留下事迹的悍婦妒婦。她彪悍得,讓鄧越快三十了,還沒有兒子,她前面生了兩個女兒,沒有生下兒子,在内不準姬妾們生育,在外,有人巴結鄧越,送美人給他,邱氏也不打那些被人送來送去的女人出氣,她是帶着人手,穿着騎裝帶着兵器,直接沖到那戶人家,先用人馬,把那家圍住了,再把給她丈夫送美的那個男人搜出來,打他一個頭破血流才走。
當時沒有皇後,沒有太子妃,所以外命婦無人統管,沒有皇後太子妃可以下敕令來申斥邱氏這種違背了婦德的妒婦行徑,所以隻能男人自己下場開罵了。邱氏大概是有史以來,第一位遭受過禦史朝臣大量彈劾的内眷,她帶人帶兵,毆打朝廷命官啊,兩個大臣因為政見不合,無關對錯,就是争執中太激烈了,發生了肢體的碰撞,就可以被彈劾失儀了,何況邱氏,自己生不出兒子,還不讓别的女人生,鄧越武将啊,那時候北方還不穩,随時要上場的人,戰場上下不來,死了,鄧越就絕後了,邱氏這樣嫉妒的行為,是犯了婦人的大忌,是失德。
不過,邱氏悍妒的行為之所以遭到了朝臣們那麼猛烈的攻擊,朝臣們,也是有借邱氏的行為,鄧家的家事,勸谏元熙帝的意思。
元熙帝原配鄭氏,已經死去很多年了,元熙帝沒有再娶,立國以後,沒有立皇後,雖然收了幾個女子進後宮,很少寵幸,立國後十年過去了,元熙帝二三十歲的壯年男子,後宮沒有後妃有娠的消息傳出來,隻有皇太子一根獨苗,皇太子身子骨也不是很強健,國本不固,國祚危若累卵啊。
這個事情的結果嘛,所有的彈劾都石沉大海,邱氏好好做着代國公夫人,過幾年生了一個兒子,元熙帝的後宮,還是空空蕩蕩的幾個嫔妃,隻有皇太子一根獨苗苗,過了幾年,娶了太子妃,納了兩個良娣,太子妃生下魯陽公主,一個良娣生下皇太孫,皇族有了第三代。
譚慕妍化了有幾分弱氣的妝容,阿安遞上來拇指大的一個小藥瓶。
譚慕妍疑惑的看過去。
阿安假哭的抹抹眼睛。
去祭奠總要哭一哭故去的人。
在京城的貴婦裡,有兩位地位超然,在女眷的交際圈裡絕迹。
一位是魯陽公主,她身份高貴,沒人可以與她平起平坐,魯陽公主不好熱鬧不好被人奉承追捧,所以很少交際。
以前的代國公夫人,後來的代國公太夫人邱氏,毀容的,沒有婦德,聽說脾氣彪悍火爆得不合群,所以也很少交際。
莫說譚慕妍這樣今年嫁過來,十八歲的小媳婦沒有見過邱氏,京城裡,很多四五十,五六十歲的命婦,也少見她,沒和她說過話,與她沒有交情,現在要去祭拜她,沒有交往接觸的情感,到時候哭得出來嗎?
譚慕妍推了小藥瓶。
她在鄭焞有大劫的傳聞中,慌忙得嫁進公主府,三四月,鄭焞正在曆劫中,她不能出去應酬,後來懷孕公布出去了,子嗣為重,她以懷孕為理由,可以回絕所有的婚喪嫁娶,節慶飲宴等應酬,所以這次去代國公府悼念,是譚慕妍第一次以公主府少夫人的身份出現在衆人的面前,她必将成為焦點,所有人的目光會落在她身上,她的一點小動作,難保不被人看見。
掉出眼淚來,她醞釀醞釀,這點演技還是有的,不需要藥物的刺激。
穿上肥大的素服,譚慕妍去明德堂等候魯陽公主,魯陽公主每一次出現都是美豔動人,衣裳華麗,這一次帶着幾分傷懷沉郁,衣着樸素。
去代國公府的排場還是有的,代國公府的門前,車馬如市,川流不息,一條街占滿了各家的馬車,河間王鄧越的靈堂還設着,要設足七天,後堂又設置了河間王妃的靈堂,京城裡,當家的男人,内宅的主婦都出來,還有外地的故交親友趕上來祭拜,再寬闊的公府門前,都擁擠着,這會兒清出一條道來,讓公主的車駕過來,進了代國公府了,進進出出的悼念之人也按了暫停鍵,都讓魯陽公主和她身後的兒媳婦先來祭奠。
既然來了此處,先拜河間王鄧越,再拜河間王妃邱氏。
面對邱氏金絲楠木的棺椁,在哀樂中,魯陽公主神情肅穆的上了香,行鞠禮,甚至走上前,走到了棺椁畔,撫棺哭泣良久。
這裡已經越過了祭奠的禮數,魯陽公主和邱氏,是真的有感情,魯陽公主是晚輩,邱氏是長輩,現在是晚輩虔誠的緬懷之心。
代國公世子夫人,二十左右的年紀,跪在一邊答謝賓客,在請公主節哀聲中,自己失聲痛哭,嗓子早已經哭啞了。
公主府的祭品捧上來,譚慕妍也不讓鄧家的女眷動手,一件一件的投入火盆,随着火焰升起,煙火熏撩,譚慕妍自然而然,默默的留下眼淚。
寬大的衣裳也遮不住譚慕妍懷孕的體型了,女人懷着孕的身姿本就柔弱,一雙眼睛水汪汪,落下的淚珠留戀着雪白的肌膚,遲遲不落,晶瑩的挂在清麗如出水芙蓉一般的玉面上,傳聞說,譚氏貌柔身嬌,必有魅惑男子的本事,才能讓鄭焞傾心,跨越了她所能婚配的階層,成了公主府的兒媳,就看她這張臉,她是有迷惑男人的資本了。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