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百姓們的防火意識強着呢,尤其譚氏一族,經營木器,與木頭為伍,在營造作坊時候,每個宅子四角,放着成年男子展臂的直徑還要大的水缸,曰太平缸,就是儲水備着救火用的。
北地鄉鎮少水渠池塘,那就開挖引水來,在作坊布局的時候,硬是在有限的面積上挖了兩個池塘,放了魚苗。
男人啊,有一個明顯區别于女人的愛好,愛垂釣,十人九釣。
挖池塘放魚苗,說是閑情逸趣,也是防着火災儲備的水源。
加之中信堂,有嚴格控制火種的一條條規範,做工的人,睡覺集中在一處,做飯集中在一處,不準随意生火,冬天不準在屋裡燒明火取暖,仲春時節,炕也不燒了,夜裡有人巡邏……昨天巡夜的兩個人呢?
他們成了兩具屍體,被找出來了。
還有晚上在那個倉庫值夜的人,也死了,裡面有一具燒焦的屍體。
譚慕妍确定他們死了,也……也在意料之中,譚慕妍昨晚就想,巡夜值夜的人兇多吉少。
譚芳時一個吃食鋪子,一年歸賬百來兩的利,還有好幾條人命丢在裡面,女人的名節被毀,也等同于丢了性命,中信堂少則幾十兩,大則幾百幾千兩,和胡人談的這一單,兩三萬兩銀子的巨單,夠引得人來殺人放火了。
時下做生意搶生意,就是這樣,野蠻得很,銀子,是要拿命賺回來的。
他們做家具的,遇到的險情還算少了,最兇的是營造房屋的那批人,幾家的老司頭能帶着手下的人,持械火拼,誰家打嬴了,生意歸誰。這還是明着來,暗着來,也有聽說過,被人放火的。
就他們雅溪,青田盧氏一班人和秀屏張氏一班人鬥,張氏明面嬴了,把木料運到位,要開工了,人連着木料都燒沒了,張氏說是盧氏那班人做的,去告官,也沒有告成。
那時候沒有抓到人證。
盧氏,也有官府的庇護。
現在樊肱對外說是抓了十幾号人,他們是無辜還是确有真兇,譚慕妍也不想去細思量。
來參與救火的長雲鎮百姓,讓他們吃飽了離去是應有之義,等空出手來,還要挨家挨戶的送米面緻謝;毀去的房屋要修繕;大頭還是燒壞了部分家具,不能按時運去庫庫和屯交付,按照行規,要按照家具的價值雙倍賠償。
譚慕妍趁田桐去歇一歇的空,從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默默的塞過去。
田桐熬了後半宿,萎靡的精神一震,推回來,道:“賬上有錢呢,從去年開業到如今,進項不少。前幾日你爹還說,事情太順,開了一個新場子,都沒有遇到砸場子的,不能夠。你看這不就來了,辦成一件事總有幾道坎要過,所以在宗族祠堂就定好了,開業三年以後再算賬分利,能撐下來,總得三年後有盈利,現在這場火的損失,在預料内,哎……這麼大的買賣,總有人眼紅妒忌得要使壞。”
譚慕妍堅持給錢,道:“我嫁妝裡拿的,和我得的賞賜,真是我的錢不?不是給我過過手瘾的,我愛怎麼使就怎麼使。”
田桐先看了看這裡是多少錢,足有兩萬兩,太多了,田桐不收要還回來。
譚慕妍難過的道:“娘,或許這件事情起因在我,是有人看我卑微,位卑而顯貴,越發看不順眼,尋不到我的不痛快,才朝這邊下手。我剛才還想呢,是不是忠勤伯府下的黑手,行伍出生的爵爺,被我所辱,才這樣報複過來。現在我有錢,我先用錢把這件事填補填補,我也心安。”
“如今事情怎麼樣還不知道呢,等把對頭找出來,讓他賠償……”
譚慕妍皺眉動氣了,道:“娘,你先把銀票收下來,我不喜歡客氣來客氣去的這一套,搞得好像我們娘倆兒打起來似的,外人看了,多難看。”
正這麼說呢,‘外人’來了,向田桐回事,道:“太太,明州的沈大夫和湖州的宋公子來了,去找二少爺了。”
這關頭,沈菁和宋驚羽來襄助,說要謝謝他們吧,這份情誼着實難得,尤其沈菁也要參加明天的會試,但是他們對譚诩……男的就罷了,還一來來倆兒,田桐有些頭大,沒精力和譚慕妍拉鋸了,先把銀票收下來,道一聲知道了,去找譚定了。
不用問,田桐也知道譚定這會兒在哪裡,在幹什麼。
搶出來的家具,譚定在驗看受損的程度。
都是至少百年的樹木伐下來,才能做出來的,有檔次的硬木家具,每一件作品都是藝術品,就這樣因為人的糾紛,失與大火,譚定情感上心痛得不行。
露天場上,小的家具整件,大的家具沒有組裝完全,分了幾個部件,黑漆漆濕淋淋的放着。
這幾天就要往庫庫和屯運了,它們原來都打包好了,放在倉庫裡。
就是打包好了,才糟糕,是來放火的最佳時機。
家具的打包,就是用幹稻草編的草席全部裹住,層層裹住,免得運輸的路上磕碰去了損傷了表面,這燒起來,更好燒着。都是稻草,澆上桐油,火一下子就成燎原之勢,就算沒有燒着的那些,悶在高溫下,木材裡本來平衡的水分過度蒸發流失,那就不是合格的家具了,它是殘次品,極容易開裂,現在看着好好的,一年兩年十年,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裂開了,硬木家具足可以傳承百年,它有了隐患有了瑕疵,就不值兩三萬兩銀子的價了。
譚诩和譚定在一起,在勸譚定去休息。
從昨天後半夜起來,到現在四五個時辰過去了,譚定一直站着,精神撐不住,腳也站不住。
譚诩自己也沒有多好,一臉的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