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春的娘,胡氏,住在城南的灣子胡同,胡氏一個人,與一個廚娘一個小丫鬟,一個臉上有刀疤的老年男仆,住了一個小小的二進小宅。若春進了家,胡氏正躺在廊上納涼,和左右的鄰居說笑着解悶。
胡氏是生了病,脖子上中暑刮出來的痧烏黑烏黑,她年輕,三十六歲,及時纾解,這半日就緩過大半了,所以有了精力和領居說話。
領居們笑得道:“大姑娘回來了。”紛紛起身告辭了。
胡氏讓人等一等,把若春帶回來的吃食和丹藥拿出來分。
領居們推辭。
胡氏誠心要給的,笑道:“又不是給你們,給你們家裡的孩子香香嘴,還有這些丸藥,給孩子們備着。”
胡氏是真喜歡孩子啊,她就是這份可疼孩子的勁兒,當年才能留在公主府,照顧鄭焞到六歲。
若春看到也不說什麼,她娘單在這裡,也要街坊鄰居的照拂,她自去裡間,盤問着廚娘和丫鬟,她母親這幾日生活的細節,她娘進來,還陪坐在一旁。
盤問清楚了,仆人下去,胡氏湊上來笑道:“春兒,你晚上想吃啥兒,娘給你做。”
“我的活祖宗!”胡氏病容尤在,若春把胡氏摁回床上,道:“今晨都暈倒了,這會兒也不知道愛惜自個兒,您快歇着吧,安安生生的把病養好了,我才能回去。”
胡氏躺在床上,輕拍女兒的手,輕怪道:“剛回來,屁股還沒有坐熱,就說回去了。”
“你不知道府裡面的事兒……”
譚慕妍剛懷上孩子,不過近親及身邊伺候的幾個人知道,若春告訴胡氏,府裡少夫人又有孕了,這一次,公子要有一個通房了吧?之前,一兩年前,公子容貌昳麗,精緻白幼,雖說屋裡的丫鬟由着他使喚,如碧落,清滔,品翠,艾綠等丫鬟,不說身份了,容貌上,哪個女子能配得上他,說鄭焞自己,豔壓群芳都不為過,她們也都比鄭焞年長的,到若春才和鄭焞同齡,女性比男性又早熟,大戶人家,金堆玉砌,情窦未開的小少爺和丫鬟在一處,竟不知是誰占了誰的便宜,是以,之前鄭焞沒有開竅就沒有開竅吧,由着他選一個可心的女子。
結果,鄭焞一選,就把妻子選定了,訂親成親生子,一年下來都完成了。
女子成親,從女孩兒變成女人。
男子也一樣啊,這一兩年,就從男孩子蛻變成真正的男人了。
尤其今年開始,鄭焞和譚慕妍水乳交融的過了幾個月,服侍他們的下人們,都知道的,男女主人恩愛,恣意無忌。
真是胡吃海喝的過了幾個月,突然間斷了食,男人吃慣了,能不想?
如今負責浣洗主子衣物的幾個婦人們都私下議論着,府裡哪個丫鬟能出頭了,承了這一份雨露。
這種關鍵的時候,若春一步也不願意離開公主府。
“春兒……”
對主子的肖想之心,做奴婢的隻能深深的壓制,胡氏也是第一次知道女兒的心思,看女兒花朵一般的容顔半晌,才道:“前幾日,你爺帶着大伯子小叔子來找我,說他老了,老婆子沒了,想買個人來服侍他,讓我們三家湊錢……”
這個人,當然是個女人,買來暖床的。
不待胡氏說下去,若春就開罵道:“他以為他是誰,六旬老漢鄉下泥腿子黃土都埋脖子了,他也配!”
沒有胡氏若春這一對母女的存在,鄉下老男人還能有女人來配他,不過鳏夫孤死而已。
“我也是這麼說的,我不出這個錢,有錢也不出。”胡氏說起來也是氣,道:“我永遠記得,你爹沒了,你生下來是個女兒,他們想把我嫁了,給你小叔娶媳婦,我不願意改嫁求到二老膝前,大伯子抓着我的發髻把我提過去,就掄了我一巴掌。當年我若被賣出去了,你留在那個家裡,不過給那一家當個使喚丫頭,還得是你命大,能活得下來,到了年歲,還得給家裡的小子換親去。”
當年,家令挑乳母,原是挑不上胡氏的,嫌棄胡氏所在的這一家,上的作威作福,下的懶惰惡毒,不是慈和孝悌之家,這家出來的女人也不能要,麻煩,但是鄭焞很不好養,挑上來的人,氣息不好聞都近不了身,這樣一半多的人都被刷下去了,還有這不好那不好的,人換了三輪,才把胡氏撿回來,沒想到,留住了。
胡氏及襁褓裡的女兒,才逃脫了厄運。
胡氏這樣說起來,是要女兒記住公主府的恩,道:“春兒,咱們如今所有,包括這條命,都是公主府給的,你可不能走錯了路,惹了主子厭棄。”
若春卻有自己的主見,道:“我常想,我們那一家的良民有什麼用,過得豬狗不如,爺伯叔,還有幾個說是堂兄弟,都是吃人肉的豺狼,淨想着搜刮我們母女,還不如帛兒他們家,一家子都是奴仆,隻上頭一層主子,咱們賣命,也隻賣給主子,輪不到一家子男人,輪着賣我們。公主府那樣好,我就是一輩子做個丫鬟,沒名沒分,也不願意出來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