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臨,整座皇城在宮燈的照耀下,輝煌輝煌。
一群宮婢服侍了太孫妃就寝,就退出了太孫妃的寝殿,太孫妃從娘家帶進來的老宮人,沒有退出,預備着在太孫妃的床榻下守着,太孫妃滿臉的疲憊,朝她揮手,讓她也出去。
老宮人一愣。
清和郡王從生病到病逝的十餘日,病情反反複複,晝夜反複,白天壓了下去,晚上,三更半夜又鬧得兇險,為此,皇太孫十餘日不理朝政,守在趙楒的身邊,日夜颠倒的熬日子,太孫妃也是夜夜警醒,現在趙楒沒了,他的一切,由鄭焞承繼,這是宮裡盡知的事情,不管外面的朝臣要和皇家如何博弈,在宮裡的人,都認定鄭焞是清和郡王了。
皇太孫的兒子,也是太孫妃的兒子,現在鄭焞病着,太孫妃好像并不關切。
太孫妃揮着手一頓,手扶上額頭,道:“你給我留意着,每隔一個時辰,向殿下求問情形,再來回我。”說罷,還是讓老宮人出去。
老宮人不再滞留,恭敬着告退。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太孫妃的視線在空空蕩蕩的寝殿轉了一圈,這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她獨寝,她的心情,會有苦悶,偶爾和自己的心腹說說話,她可以說到張珂,說她娘家無可用之人,可以說到譚慕妍,說她世代務農工匠的出身,但是别的人,她們的丈夫,她還置喙不得。
太孫妃睜着一雙毫無睡意的眼睛,臉上的疲憊感漸漸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焦慮,煩躁和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
趙楒這個兒子,太孫妃十分看重他,看好他,預想着趙栎無用的時候,自己後半生的榮華,還得指望趙楒這個小兒子,結果疼愛他十二年,付之東流,就這麼沒有了,換了個兒子給她,鄭焞,是一樣的嗎?
這麼大的一個兒子,也養不熟啊。
這不是說,太孫妃和鄭焞的關系是有多麼不好,一般舅母和外甥,融洽的關系是有,收做兒子,如果要收個兒子,元熙帝,元懿太子,皇太孫,趙栎,這一家四代單傳了,若論血緣上的親近,鄭焞比那些隔了好幾代的趙氏族人要親近多了,但是太孫妃不喜,鄭焞有一個母親,魯陽公主。
姑嫂關系,自來微妙。
在家怎麼做姑娘,出嫁怎麼做媳婦。
女兒家,好像兩家都不是人。
太孫妃也是有這樣的感慨,在娘家的時候,父兄們知道她總是要嫁出去的,是别家的人,家裡的事情,沒有她說話的權利,進了夫家,半路進來,又像個陌生人一樣,進了一個陌生的地界。
但是公主和别的女兒家不一樣,就算她出嫁了,也是說,招了驸馬,她的第一身份,永遠是公主,皇家的女兒。
魯陽公主,一直存在于皇室,不曾離開,元熙帝寵愛這個孫女,皇太孫信任這個姐姐,然後,太孫妃的這個位置,就可有可無!
太孫妃躺在床上,氣息不平。
皇太孫多内寵,有多少内寵呢?才人四人,選侍六人,淑女十來人,另有宮女得到寵幸而沒有名分,十來人,這還不算曾經得到過皇太孫的寵幸而已經死去的那些女人,又十來人,整個端本宮,蜜蜂窩一個,皇太孫一個男人,就配了幾十個女人。
後宮佳麗三千,不是虛指,是實數啊,在這樣的氛圍中,太孫妃得不到皇太孫的感情,或許曾經有過一點,随着皇太孫的喜新厭舊,早就淡化了。
對于感情這件事,太孫妃已經看開了,但是她進入宮廷,進入皇家,權力的中心,她不圖感情,總能圖點什麼吧?
目前為止,沒有。
元熙帝不立皇後,皇室内廷,自有它一套完備的運轉的秩序。
元熙帝寵愛魯陽公主,皇太孫信任魯陽公主,因此魯陽公主常住宮中,成為這套秩序的維護者,在這套秩序之下,太孫妃和皇太孫的那些内寵們,沒有本質的區别,無足輕重!
這是太孫妃内心不喜魯陽公主,甚至是厭惡魯陽公主的原因。太孫妃是一個有權力欲望的女人,但是有魯陽公主橫亘在前,太孫妃得不到她想要的,現在魯陽公主的兒子來做她的兒子,且不管鄭焞對她這個嗣母有幾分孝心,有魯陽公主這個生母環顧在側,她這個嗣母,能有多少威風可言!
太孫妃想想她身處的局面,呼吸渾濁。
現在鄭焞病了,太孫妃知道那孩子,并不是外表看起來那麼健康強壯,每年都要病一病,每次都是有驚無險。
哎!
若有替死,若她有得選擇,她可以讓鄭焞死去,留趙楒存活,保她一生榮華富貴!
但是隻能這樣胡思亂想一番而已,太孫妃睡不着,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這一夜,更多的人睡不着。
鄭焞留在元熙帝的宮裡,和涵碧補秋館很相似的那個寝室,譚慕妍抱着鄭焞在床上坐着。
之前鄭焞硬按着肺經止咳,是引鸩止渴,隻是把咳嗽聲壓制住了,病情得不到真正的舒緩反而更加嚴重,一直咳嗽,躺下咳嗽得更加厲害,坐着才稍好些,就隻能這樣坐着了。
寝室裡隻點了一盞燈。
燭火是暖黃色,照在身上熱融融,鄭焞身體在發熱,仿佛更加燒熱了,就一盞一盞的被滅掉,隻留一盞。
視線昏暗模糊,鄭焞陸陸續續一陣咳,胸口悶脹,呼吸沉重,譚慕妍不停地揉着胸腹,幫他疏解一二,好像一點用都沒有,頭低在鄭焞的身後,忍下心中的酸澀。
鄭焞握住譚慕妍的手,嗓音沙啞,道:“我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知道。”譚慕妍悶聲道。
其他的話也是贅述,他們這樣相擁着,也不是第一次了,鄭焞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