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很多地方,因為計劃生育政策,很多家庭最多隻能生養兩個孩子,多生會罰款。但有些鄉村以多子為福,又不願交罰金,陽奉陰違,讓女人躲到别處去生孩子,沒生到男胎的家庭,也會讓女人躲起來,避免被抓去結紮。
徐家和方家,因父母有其中一方在醫院上班,将政策慣行到底,都隻要了一個孩子,但方家生了男孩,徐家生了徐澄月。
幾家父母都受過一定教育,對孩子數量、生男生女并無過多強求,但60年代過來的徐阿嬷,卻一定要個男孩,隻因她當年所生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女兒嫁到别處,男孩隻剩徐爸一個。
于是對徐媽不願意再生頗有微詞,即便再三同她解釋公職人員不能違反國家政策,文化程度低的老太太卻隻覺得這是兒媳婦的托詞,連帶着對徐澄月的态度也很差,甚至在夫妻倆忙工作時,不肯幫忙帶。
徐爸是貨車司機,走南闖北,徐媽在縣醫院婦任産科醫生,兩人閑暇時間皆不多。徐澄月年紀還小時,有時是江阿爺幫忙帶,有時被徐媽帶到醫院,有時被方家帶去。年紀稍大些,有一次阿爺帶她去丁爺爺家串門,自此丁爺爺家成了她另一個據點。
丁爺爺全名叫丁森,村裡人都說他生來與木有緣。早年是木匠,手藝精湛,有幾年承包了村裡各種木制品,後來遇上一個做木雕的手藝人,因喜愛潛心專注木雕,但那時的人尚無餘力欣賞藝術品,丁爺爺的經濟收入一落千丈。
後來依着家裡人建議,又幹回老本行,直到兒女長成長,家庭壓力稍松,又做回木雕。好在都是和木頭打交道,年久不碰,倒也不會太陌生。想過把手藝交給兒女,但他們志不在此,他便不強求,誰知出了個徐澄月。
第一次去,徐澄月便被一櫃子活靈活現的木雕吸去了魂,學着電視劇,有模有樣地端杯茶下跪,說要拜他為師,和他學木雕。
丁爺爺原以為她是小孩子心性,三分鐘熱度而已,不大認真地答應了,誰知她竟堅持到現在,一年有餘了。可丁爺爺隻讓她畫畫,不給她碰刀和木頭,徐澄月提了許多次,丁爺爺隻說,不急,慢慢來。
徐澄月懷疑是不是丁爺爺嫌她太笨,怕她弄壞他的木頭。今天收到江韫北的禮物,更加确信了。
她很沮喪,晚上同媽媽訴苦。
“怎麼會?”徐媽摸摸女兒的臉,“你學得那麼認真,丁爺爺怎麼可能嫌棄你?”
徐澄月拄着下巴苦惱道:“可是丁爺爺還不讓我碰木頭。”
徐媽耐心安慰:“你還小,丁爺爺可能是怕你傷到自己,等你再大點,丁爺爺就會教你了。”
“可是我已經學了好久了。”
徐媽放下衣服,坐到女兒身邊,“澄澄,每件事都是循序漸進的,也是需要耐心的,媽媽問你,你和丁爺爺學這麼久,知道丁爺爺是怎麼做一件木雕的嗎?”
“知道,”徐澄月掰着手指數,“先畫圖,然後挑木頭,鋸木頭,刻木頭。”
“那就對了,第一步是畫畫,你總得把你想做的先畫出來,畫得越準,做得越快,就像你拼積木一樣,最底下的積木拼錯了,拼再高都會散。”
“是嗎?”
“你可以問問丁爺爺,是不是媽媽說的這樣。但是澄澄,你要先問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喜歡才能堅持,喜歡的堅持才能開心。”
徐澄月挺身而起,臉上寫滿幹勁,“我喜歡,媽媽,我特别喜歡木頭。”
“那就對了。”徐媽循循誘導:“你喜歡,小北知道你喜歡,特地買了工具送你,怎麼可能是嘲笑你呢?雖然你們認識比較晚,但和清卓阿斂一樣,都是好朋友。”
聽了媽媽的開導,徐澄月也覺得是因江韫北嘴壞,把他的心也想壞了,“媽媽我錯了,我不該這麼想我的朋友。”
“知錯能改,沒關系,媽媽替你保密,不叫小北知道!”
“好!媽媽最好了。”
“那走吧,給你做宵夜吃,小宛姑姑送的鲎粿還有三個,咱們和阿嬷一人一個。”
*
暑假結束,江韫北額頭上的烏龜還沒洗幹淨,留有一層不深不淺的印記。嶽清卓擔憂他第一天上課便頂着這副模樣,會叫同學笑話,他卻滿不在乎,戴上帽子,騎在最前頭。
到學校,老師給班級介紹轉來的新同學,大家夥果然議論紛紛。老師見狀,将話題岔開,江韫北卻順勢地接下去。
“各位同學好,我叫江韫北。”亮出大名後,江韫北摘掉帽子,撩起劉海,把腦門露出來,“想着今天開學,太高興了,昨天不小心打翻墨水,濺到腦門上,就順手畫了隻烏龜,誰知道這墨水洗不掉,就成這樣了。哎同學們,你們有什麼好用的洗臉的嗎,我得把這東西搞掉,總不能頂着招搖過市,給咱班丢人。”
同學們紛紛給他出主意,七嘴八舌的,一個簡短的新同學介紹變成主題班會,一旁老師忍不住側目,觀察起這個比全班同學加起來還要外向的學生,挺新奇,不由得笑了笑。
老師給足了時間,适時收回話題,安排江韫北坐到方之斂旁邊,講起新學期事項。
徐澄月三人紛紛對他豎起大拇指。
嶽清卓搖頭感慨:“舅媽還擔心你不适應,讓我多照顧你,她多慮了。”
方之斂頗佩服:“韫北的适應能力很好。”
徐澄月翻個白眼:“就一張嘴瞎巴巴。”
江韫北伸腳勾住她椅子腿,往上一擡,徐澄月颠了一下。她不留情,一腳踩上去,“噼啪”兩聲,江韫北的慘叫被同學們下課交暑假作業的哀嚎聲掩蓋。
下午是體育課,集體訓練完自由活動,方之斂回教室拿足球,江韫北和其他球員先去足球場,徐澄月和嶽清卓無所事事,跟着過去。
足球場有其他班級的人在活動,徐澄月遠遠瞄到一個身影,拉過江韫北,指着那群人中最黑的一個,氣憤地說;“他就是害你挨打的人!三班的劉憲!”
江韫北側眸瞥她,“打我的是你吧?”
徐澄月自動忽略他不太友善的語氣,把他臉掰過去,“是他先欺負阿斂,我把你認成他才打錯的!我們得給阿斂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