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夏天快結束前,徐澄月下了個早班。
橘紅色的晚霞鋪滿半邊天空,下落的太陽像書上寫的鹹鴨蛋黃,街上幾乎所有人都駐足拍照,徐澄月也随大流,拍了幾張發家庭群和江韫北。
下一秒,父母彈來視頻。
徐澄月接聽,拐道去公園坐坐。他們還在吃飯,幾盤菜看得她口水直流,她摸着肚子和他們打招呼。
徐媽問:“今晚不加班了?”
“項目第一階段結束,領導放了假。”她找到一塊沒什麼雜物的草坪,倒頭躺下。
徐爸日常心疼女兒,大罵這個雙休簡直是個笑話,又說準備一些丸子牛肉小菜,明天給她寄,還要給她打錢,讓她犒勞自己吃頓好的。
徐澄月揚起笑:“謝謝老爸。”
徐媽老話重提:“都和你說找個離公司近點的房子,下班也能早點回去休息。”
公司在天河,房租很貴,那會實習找房子,沒租不下手。她寬慰老媽,“才工作,大家都是這樣,一個小時通勤也還好。”她還有同事來回三個小時,她已經很知足。
徐媽無奈搖頭,說她榆木腦袋,“别人可能是沒辦法,我們有條件讓你過好點,硬找苦吃做什麼?等會讓你爸給你轉錢。”
徐爸附和:“就是就是,沒有好的生活質量怎麼好好工作?我現在就轉。”
徐澄月阻止,“哪有工作還和父母要錢的道理?”
“沒這個道理嗎?”徐媽撇頭看徐爸,徐爸說你做主,徐媽繼續道:“那今天起有了。掙錢就是拿來花的嘛,摳摳搜搜的做什麼?我下個月休假,準備和你阿姨們去旅遊呢。以前你開始做什麼事,我們都會給你分享一點經驗,今天教你第一課,女兒,工作是為了生活,舒适的生活。”
幾句點撥,徐澄月聽進去了,加上這段時間下來,她确實受不住,“那謝謝媽媽,等我發項目獎金了,給你們買禮物。”
徐媽杵杵徐爸,“女兒要買禮物,想要什麼?”
“都好都好,”徐爸笑眯眯的,拿了證件準備去銀行,“戶外裝備怎麼樣?老江最近走動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想着叫上老方,哥幾個一塊郊外走走。”
“可以呀,等會就給你們看。”
徐媽想到什麼,順勢提醒:“我聽你江姨說小北聖誕節會回來,要是沒時間,不然就等他來了再搬,有個男人在,也安全點。”
徐澄月說知道。
晚上和江韫北視頻,說到這事,他定了個大概時間,讓她先看看房,末了酸溜溜地說:“還是徐叔徐姨的話好使呗,我那會就說了,你不聽。”煞有其事地歎氣:“男朋友的地位還是低呀。”
自怨自艾的模樣把徐澄月逗笑,“是是是這次是我糊塗,江少爺别計較,地位嘛,還是高的。”
江韫北尤其享受被她哄着的感覺,笑得瞧不見眼,“傻樣。”
“對了,你感冒怎麼樣了,聽聲音還是有點啞。”
“好多了,剩點小尾巴,上次徐姨寄來的中藥很有效,咳嗽幾天就好了。”這是他來波士頓最嚴重的一次病,也不知怎麼,斷斷續續拖了快一個月。
“還能怎麼?”徐澄月沒好氣,“天天顧工作,作息不規律,也不鍛煉,你說說,你都多久沒去踢球了?江韫北,你腹肌胸肌都快沒了!”
“誰說的!” 他撩起上衣,直直怼到鏡頭前,“在的,還在的,你快看!”
“快放下,别人以為我們幹什麼呢,當心被抓走。”
“情侶正常聊天,他們管不着。好啦,放心,我一定注意休息注意鍛煉,保住肌肉,争取下次回去,嗯……”他抛個媚眼。
“江韫北,大流氓!”
他這樣說,徐澄月就時不時督促,過一陣再開視頻,他突然抱出來一隻小阿拉斯加,說是同事家大阿拉斯加其中一隻崽,他領養了,每天遛狗跑步,當做鍛煉身體。
他舉起它一隻前爪,朝鏡頭揮揮,“來,和媽媽打個招呼。”
小小圓圓一隻,看得人心軟,徐澄月隔着屏幕逗一會,問他以後回國了,狗怎麼辦?
“帶回去,給烤鴿作伴,你不是想把烤鴿帶到廣州嗎,正好。”
烤鴿已經是隻九歲中年貓了,每天在家躺着,不願意動彈,隻有和她視頻時活潑點,她想着等搬完家,把它接過來。以後有隻狗,也算有個伴,她同意了。
“取名字了嗎?”
“還沒,我想了幾個。它是弟弟,要跟姐姐的名字嘛,煎餅,燒麥,炸串,怎麼樣?”
徐澄月眼一黑,“你看下它表情。”
江韫北低頭,懷裡的小東西耷拉個腦袋,“不樂意啊?那你說你想叫啥?”
徐澄月又一黑,覺得他把身體補回來,心眼丢了。
最後徐澄月給它取名“四圓”,是他們家第四個成員。
搬家一事拖到十二月份才敲定,一個是工作忙,項目無縫銜接,方案一個接一個,她雖然還沒獨立做方案,但也在其中輪軸轉,偶爾還被帶教師傅拎去施工組,幾乎沒停歇。另一個是和江韫北約好,等他聖誕假期回來。她把加班假都攢一塊,滿心滿眼等聖誕。
哪知節前,被他放鴿子了。
一款剛上市的産品出了問題,雖然補救及時,但他作為其中一個小組的組長,假期要留守跟進,以防再出纰漏。
徐澄月在電話裡聽完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和叮囑,很懂事地安慰他沒關系,工作重要,反正也快過年了。可挂了電話,她總有股想撒氣但不知道往哪撒的感覺,像吹到剛好的氣球,捏不破又消不了氣。
異地幾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因工作取消見面。學生時代随興成行的假期已經不再是他們這些職場人士的标配,分隔兩地見面需要靠各種零散時間湊一塊,按他們的工作強度,一年頂多見個兩三次,見面後一人一台電腦幹活的情況也是有可能。
聚少離多,工作沒有多少交集,總不能靠着前面那些年的回憶談戀愛吧。隐約預想到未來兩人的相處模式,她第一次迫切希望他回國。
但也未必會這樣,她又樂觀地開導自己,項目不可能一直出問題,也不可能一直摁着他們加班,她這裡,等再穩定些,或許也能空閑下來。見的次數少沒關系,每次待久些就行,熬一熬,幾年很快能過去。
她哄着自己,讓那氣球慢慢癟下去,打起精神,着手搬家。
她在這間小屋子住了幾個月,東西不算多,一箱子衣服,兩箱子雜物打包完,房間恢複成剛住進來的樣子。她看看自己的家當,又環顧一圈連個挂鈎都沒貼的房間,猛然發覺,這間屋子隻被她當成睡覺的地方,沒有一點生活氣息,就是一座用磚頭水泥堆起來的冰冷建築。
而後開始反思,她是做建築設計的,怎麼能容許自己住在這樣的環境裡。媽媽說工作是為了更好享受生活,她現在要加一句,生活要反哺工作。
她推着東西,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奔新家。東西收拾好,她立馬去商場采買家居裝飾和鮮花綠植,花了三個小時布置完,她累得躺在客廳剛鋪的地毯上,欣賞新屋。
她給客廳的沙發套上層軟綿綿的沙發套,防止以後烤鴿抓壞房東的沙發。茶幾下鋪了地毯,她有時下班喜歡先在地上躺躺。客廳右邊是一面大落地窗,和家裡房間的裝修相似,她把工作區安在哪,累了就可以看到小區花園。花草植物分散各處,最顯眼的地方擺了鮮花,下次江韫北帶花回來,可以換上,還買了一個櫥櫃,放她的木雕,已經擺好了,第一層是各式各樣的“江韫北”。
她有點想他了。
她給新屋拍了照,臨發給他前又猶豫。還是不讓他愧疚了,她退出圖片界面,給他發了條“晚安”。
又一年夏天到來,徐澄月在這家設計公司待了兩年後,拿到第一個由她獨立負責的方案,是一座舊屋改造,房子位于景點附近,客戶想改造成民宿。
領導介紹完項目背景,定下第一次和客戶開會的時間,給她打氣,讓她放手幹。
徐澄月還處在做項目獨立負責人的震驚中,好半晌才磕絆道:“我,我一定好好幹!”
領導大笑,“别緊張,是個小方案,你完全可以的。”
送走領導,她開始看項目資料。
民宿是這兩年才興起的,作為連鎖酒店、旅館的替代選擇,經濟實惠,設計獨到,是這類建築引流的特質之一。徐澄月搜了廣州市内排行較前的民宿,對整體風格有個大概了解,準備去實地考察一番。
正巧前些天何意霖約她逛街,她發消息問她有沒有意願,何意霖一口答應,兩人把時間定在周六。
大夏天願意陪她出去踩點而不是待在商場吹空調的朋友,都值得被捧在手心對待。徐澄月一大早起來榨果汁,做果盤,還熬了阿爺給她做的消暑茶包,大包小包去見何意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