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清卓笑,“按一般套路來,我現在應該說‘我相信你’,然後和你抱在一塊,但阿斂,我相信你,但萬一真有那一天,倒下的人,一定會是你。”她并沒有因為此刻的甜蜜而減弱這句話的堅定。
方之斂笑着抱住她,她很聰明,不需要自己教,“我相信,我也一定不讓這個結果發生。”
嶽清卓點頭,繼續道:“你還記得那個拳館老闆的侄子嗎?”
“記得。”
“他是軍人,每次回來除了教我練拳,還會給我講一些事,一些在現在這個年代很不可思議的事,加上後來多多少少見到不太好的東西,心裡總有股什麼力量牽引着我,要去做點什麼。老闆侄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拿了很多功勳,但我并沒有想成為這樣的人,我隻是個普通人,沒那麼偉大呀,我隻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讓這些事少一點,在我能力範圍内,能做到哪步算哪步。”
“不過那會沒考上刑警,還是有點失落,覺得小小一個交通局,簡直太埋沒了嘛。慢慢就不這麼想了,可能不會每天有罪犯,但每天一定會有無數人在路上,在交通線上,守住每一個普通人的安全,就守住了最大的安全。雖然有時候會有點小抱怨,但你知道的,我是個死心眼兒,認準了一件事就不會三心二意。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啊,就是希望每天路上不要有事故,我可以安心下班,回家找你。”
她沒有什麼宏大理想,一切都是笨拙的熱愛,盡自己的能力,做喜歡的事。在職業道路上,她的心比自己簡單。方之斂握着她細細的肩,忽然對最近的事,有了點釋懷。
“那現在,可以告訴我在煩心什麼了嗎?”嶽清卓知道自己沒有他那樣細心,所以很多事隻能直白地問。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方之斂說。學醫是條辛苦路,當醫生也不是件容易事,他很早就知道,盡管如此,求學工作七年來,他對自己嚴苛,對病人細緻,他努力為自己的夢想砌石壘磚。可現實遠非他想象那樣順暢,不是學好醫術就能當個醫生。要知世故懂隐藏規則,才能有提高醫術的機會,要言聽計從,才能在輪轉實習和繁重的學業之間保持平衡,不被“特殊對待”,還要寬容忍讓,手術台上要握得住刀,手術台下要挨得住家屬的罵。對于病人來說,醫院隻是醫院,但對他們來說不是。
而他們從學校進入醫院,滿腔熱情,隻想大展拳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接納這套“法則”,于是有人被驅逐,有人決定放棄,有人磨平棱角。當一個好醫生,已經不是他們引以為傲的理想。
方之斂不知道自己屬于哪者,他遊離其中,看似旁觀這一切,但他開始迷茫、彷徨,然後動搖。今晚加班結束,帶教醫生誇了他一句,他分不清那是真心誇贊還是暗裡警示,而後猛然發現,他早已不是遊離狀态,他已成為其中一員。他有些害怕,于是下班後來找了她。
“可你還想當個好醫生,不是嗎?”嶽清卓很罕見地窺到他的脆弱,一直以來,她将他視作水,沒有什麼不能包容,沒有什麼能夠攻破,但她忽略了,在某些環境下,水也能成冰,一摔就碎,“如果不是,你就和那些人一樣,要麼離開,要麼接受,不會這樣折騰自己。可是怎麼定義‘好醫生’呢?醫術高?人品好?對病人負責?為工作奉獻?這個‘好’字,是誇贊,也可以是别人用來滿足欲望的道德綁架。阿斂,有次方姨遇到醫鬧,你很生氣,但你還是選擇學醫,你說想看看能不能改變什麼。但阿斂,不改變也是種改變。”
怪他們年少輕狂,知道自己渺小,卻把夢做得浩大,以為學得一技之長就能做些什麼,堅守他們想做的,改變他們認為錯的。可現實世界不是非對即錯,他們也在充滿複雜規則的圓圈中,轉得頭暈目眩,毫無精力,浩大的夢于是隻能變得和他們一樣渺小。最後終于明白,他們不過其中一粟麥芒,守得住的隻有自己,當然,也可能守不住。
“阿斂,你還記得你為什麼想學醫嗎?”嶽清卓問。
方之斂埋在她肩頭,“我記得。”
嶽清卓親親他額頭,“那就繼續按你想的做,如果這裡容不下這樣的你,我們就往别處去。”
“好。”方之斂握緊她的手,“我會認真想想的。清卓,謝謝你。”
“不客氣,為群衆排憂解難,是我們人民警察的職責,為男朋友排憂解難,是女朋友的職責!雙重身份,義無反顧!體驗良好的話,歡迎下次再來哦。”
陰霾被她驅散,方之斂終于放松,“好。”
“好啦,我真要過去了,不然得被罵玩忽職守了。”嶽清卓在他唇上親了親,“困了就回家睡覺,不困在這等我三個小時,一起吃早餐去。”
方之斂沒忍住,按着她吻小一會,“我等你。”
嶽清卓小跑離開,方之斂看着她輕快的身影,舍不得眨眼。
北京冬天早晨,沒有太陽,天灰蒙蒙的。
嶽清卓換下工作服,躲進方之斂大衣裡取暖。兩人走向雪地深處,呵着白汽讨論去哪吃早餐。
人為什麼要有伴侶呢?
大概是為這一刻,漫漫長冬,有溫暖有依托有力量,就算下一秒大雪降崩,他們也能牽緊彼此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