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巧了。”

她眉峰蹙起，最後卻什麼也沒說，隻拜托道：“阿懷，你幫我去看看虞涵和戚泫那兩個孩子罷。”

衛绮懷一愣，捕捉到了她話裡話外的微妙意思，但還是有些不解：“你的意思是？”

呂纾說：“阿懷不妨猜一猜，沒了戚子熹，他下一個懷疑的會是誰？”

“你要我去看看虞涵他們……”衛绮懷頓了頓，悚然一驚，不敢置信道，“你認為他會懷疑虞涵和戚泫？不可能吧，就算他們是由虞晚荷撫養長大，委實有得到毒術傳承的可能，可孩子到底是孩子，怎麼配藥？怎麼殺人？戚子炀總不至于懷疑自己的孩子吧？”

“為何不會？戚子炀這個人我還是有幾分了解的。多疑善忌，又自不量力。”呂纾有理有據地反駁她，說着說着卻忽然話鋒一轉，幽幽道，“雖然那兩個孩子實在無辜，但是阿懷，你也不要太相信小孩子了，莫要以貌取人，尚少爺八歲就殺過人了呢。”

不要舉這種極端的例子啊！

衛绮懷噎了一下，妥協道：“那好罷，我去看看虞涵他們。”

*

半路上，她遇上了任長歡。

任長歡的神色很有幾分凝重，擡手将她拉住：“師姐，你是要找戚泫嗎？不必去了。他死了。”

他死了？

許是因為衛绮懷的神色太過驚詫，任長歡很輕易地就猜出來她繼續要問什麼，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道：“他雙目流盡血淚，已經失明，目不視路，溺水而亡。”

衛绮懷被這個消息劈頭蓋臉打了個猝不及防，下意識忽略她的話：“又是水魄寒嗎？”

“并非謀殺，而是失足落水。”任長歡耐心重複了一遍，“我方才去看了，戚子炀正在那裡審問仆從和宗祠的守衛，那一衆人都說他是衆目睽睽之下跌入祭壇的，許是身量單薄瘦小、加之失明的緣故，才不慎落水。祭壇水深，衆侍衛撈到他時，他便已經沒了氣息。”

跌進那座小池塘一般的祭壇？

這也能是不慎落水嗎？

衛绮懷又問：“你可曾見過他的屍身？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符咒、魔氣或是被傀儡絲等物操縱過的痕迹？”

任長歡搖頭：“我偷偷查過了，沒有這些東西。”

衛绮懷苦惱地揉了揉眉心，百思不得其解。任長歡卻握住她的手——雖然她并不能握住，那手隻是虛虛地從衛绮懷掌心中穿過去了。

她說：“師姐莫要憂慮太多，當務之急還是為你我考慮一下罷。”

未待衛绮懷回答，任長歡又道：“師姐，現如今戚泫已死，他的所見所感也該在此終結。那麼我們此刻身處的這個幻境，又是何人所造呢？”

衛绮懷輕輕呼吸了一下，終于開始面對那個被自己有意忽視的可能。

是的……

是的，她在水晶洞裡見過的心魔，也沒有提到過蜃母的名字。

應該是呂纾給她講過的蜃母傳說，讓她先入為主，一直以為自己還在蜃母的幻境之中。

但衛绮懷心裡卻很清楚，再如何離奇的幻術，也有基本的施行法則。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幻術，其本身是無法憑空造物的。

倘若戚泫是以自己所憶所感而創造幻境，那就該如她先前所見那樣，作為“參觀者”的她，隻能拘于某一視角。

若是戚泫想要多方面地“複原”某段場景，那就必須以一定數量的、經曆過這些場景的具體實物作為媒介來施行幻術——可她遇見戚泫時，對方身處海市之中，并沒有島上的東西可作這種大型陣法的媒介。

人可能“複原”出他未曾見過的情景嗎？

如果他真的還原了這些，那這種手段，還在蜃母的施術範圍内嗎？

還是說，另有人在戚泫之外，已将她和任長歡收入彀中？

那麼，這究竟是更高明的幻境，還是……别的什麼地方？

“師姐！”

任長歡将胡思亂想的衛绮懷喚回眼前。

“師姐。”小師妹憂心忡忡地看着她，解釋道，“我不過随口一說，僅是猜測而已，八字沒一撇的事，師姐莫要過慮。就算真有什麼東西作怪，它現在也尚未現身，想必對我們沒有敵意。當今之計，唯有以不變應萬變。”

任長歡出乎意料的懂事讓衛绮懷一怔，繼而失笑：“看來是我還不夠可靠，這種事情都拎不清，要小師妹來安慰了。”

“我、我不是，師姐莫要妄自菲薄，長歡絕無埋怨師姐的意思。誰都有心慌意亂的時候，可是這裡隻有我們兩個，自然該是我來安慰師姐……”任長歡支支吾吾解釋到一半，看見衛绮懷似笑非笑的神色，才反應過來這是句調侃，頓時莞爾，“好嘛！師姐消遣我！”

衛绮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又見任長歡似乎用餘光瞥見了什麼東西，忽而意識到了什麼，向她正色道：“師姐，驚蟄和我都是近來登島的外人，現如今戚家接二連三地發生命案，于我二人實在不利，恐怕這幾日我也要受些監視了。不過我自有準備，師姐莫要擔心我。”

衛绮懷移了目光，望向不遠處來找任長歡的青年——驚蟄。

和任長歡分别之後，衛绮懷還是去看了看虞涵。

小姑娘一身孝服，立于戚泫的棺材前，面色蒼白，無恨無悲。

靈堂裡并不隻停着戚泫一個人的棺材，還有兩個空棺。但另外兩人身上的水魄寒畢竟是重出江湖的奇毒，戚子炀疑心那下毒之人還留了什麼線索，因而令醫師對兩人的屍首繼續查驗，力求研制解藥，所以暫未入棺。

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昏沉，有風起于海岸，裹挾着冰冷而潮濕的氣息，穿過幽暗的梨花林，灌進空蕩蕩的靈堂。

風聲細細，不知不覺之中竟已剪了香燭上的大半燈花，靈堂内晦暗不明，仿佛有遊蕩的幽魂在此吞吃香火，其間還夾雜着幾聲嗚咽的哀鳴。

半晌，虞涵轉身，離開了靈堂。

衛绮懷跟着她，發現她一路走向祭壇，停在祭壇邊沿，低頭望着水面。

這座祭壇……正是戚泫葬身之處。

衛绮懷跳上去，思索着這裡的古怪。

如果戚泫真的是失足落水，那麼，他究竟是想到了什麼，才會在失明的情況下跑到這祭壇邊沿，俯身向下，不慎落水呢。

還是說，開了天眼的人，能預見自己的死亡？所以他來到這裡，接受他的結局？

“你是誰。”

衛绮懷聽到虞涵的聲音。

“你是誰？”

又重複了一遍。

奇怪，她在跟誰說話？

衛绮懷低頭，對上虞涵冰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