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裡,燕春梧正在篝火前神情落寞地吃燒烤,眼見衛绮懷來了,頓時扔下手裡的串串,一個箭步沖上前去,異常驚喜地來了一個久别重逢的擁抱:“衛姐姐!你終于回來了!嗚嗚嗚嗚你不知道我一個人等得好苦——啊,崔公子,還有聶道友?”
衛绮懷震驚于她的兩副面孔切換得如此順滑,安置好懷裡的傷員,又去巡視了營地。
一片狼藉。
顯然是打鬥剛剛結束。
燕春梧的哭訴也并非賣可憐,她身上确實挂了彩。
衛绮懷回頭,發現她亦步亦趨地跟着自己,顯然是有話要講,便道:“這是怎麼了?阿晏方才說有妖物來犯。究竟是什麼妖物?”
“什麼都有。”燕春梧說,“蛇啊魚啊大王八啊,都有。”
“不成形的妖物,想必不足為慮,怎的還把你傷成這副樣子?”衛绮懷湊過去看了看她的傷口,确定沒什麼大礙之後才道,“對了,其他人呢?謝道友呢?鳳潇劍主呢?”
“淩嶼傷得比我重了些,現在去睡了。至于其他人,”燕春梧頓了頓,垂下了眼睫,語氣不太好,“衛姐姐,沒有什麼其他人。”
“……你今天怎麼了,”衛绮懷發覺她神情有幾分反常,忍不住正色道,“你這麼說話,像是遇上靈異事件,怪吓人的。”
燕春梧瞥了一眼此時知情識趣走到遠處打坐休息的崔晏,低聲道:“衛姐姐,大家都還沒醒。”
她強調道:“一直都沒醒。”
衛绮懷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她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危機,試着辯駁道:“可是秦家三小姐就沒有——”
不對。
秦家三姑娘确實是半夜醒來出去了,可随即又陷入戚泫設下的夢境之中。
燕春梧布下絕音陣,道:“是除了有戲份的‘主角’和‘配角’外,還沒有其他人醒來。”
“衛姐姐,這是劇情賦予他們的既定命運嗎?”她的神色有些茫然,“那是我賦予他們的命運嗎?”
衛绮懷這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她從不覺得這一世活在被操縱的命運之中,可在原著劇情出現後,一切都如系統所示,開始忠實地駛向被規定好的軌道。
如果說,“主角命格”當真是對這個世界舉足輕重的存在,那麼其他人呢?難道僅僅因為不是主角和配角,就活該被當作微不足道的草芥嗎?
大約是見到了她的失語,見到了她沉默的否定,燕春梧恍然意識到了什麼,隻睜圓了眼睛,一滴淚蓦地落了下來。
衛绮懷一愣:“你——”
“衛姐姐你别看我!”燕春梧慌忙捂住臉,手足無措道,“我不是想哭!我隻是、我隻是想問……”
她的聲音忽然慢了下來:“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垂着頭,低聲問:“其實我不應該寫小說的對不對?我不是一個好作者……”
衛绮懷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說實話,如果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一本小說中的人物,還是個命運悲慘的炮灰,那說不怨恨作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事到如今,她卻無法對這個造物主抱怨些什麼了。
可燕春梧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似的,也許是因為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一夜的等待和無助幾乎壓垮了她,來到異世之後的所有委屈和懊悔也在此刻洶湧決堤:
“如果我不寫這些,你就不會被牽扯進來。如果我不寫這些,任道友、還有淩嶼,就不會跟一群男人玩什麼你逃我追虐戀情深。如果我不把這麼多人設置成與劇情無關的背景闆,大家就不會陷入這種詛咒一般的沉睡……”
“還有,還有,我的師姐,我的師尊,她們——”
她哽咽着,終于泣不成聲:“她們不應該是因為這種該死的劇情、别人的愛情而犧牲的工具人啊。”
“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是一個作者在否定自己筆下的造物嗎?
衛绮懷後知後覺地理解了燕春梧的恐慌——雖然眼下的情況還尚未到達危急時刻,可是劇情來自于作者,現在的一切悲劇來自于作者,也就代表着,未來也很可能也會發生那些來自她筆下的悲劇。
她是留在這個營地裡實力最弱的一個人。
在她面對那些來犯的妖物、又孤身一人獨坐于篝火前等待的時候,就是在想這些嗎?
半晌,衛绮懷開口了:“其實也不是。”
燕春梧擡眸,淚眼朦胧地望向她,生平第一次大腦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一個答案,還是在祈求一個原諒。
“我還是挺喜歡這個世界的。”衛绮懷說。
“雖然系統說這算是平行世界和你的小說的雜糅體,已經獨立于作者之外。可我……真的很喜歡你所創造的這個世界。所以,春梧,我并不介意被牽扯進來。”
“雖然在作者眼裡,很多人都是被用來推進劇情的工具人、背景闆,可在我看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師長,還有太多太多萍水相逢之人,他們的生死愛恨并非無足輕重,我從不認為他們是主角世界裡的路人甲,更不覺得他們是被劇情控制的NPC。”
“春梧,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給了那些人怎樣的故事和結局,可既然還來得及,何不去拯救她們呢?像我拯救我自己,也像你拯救謝道友一樣。”衛绮懷向她伸出手,“身為這個世界的‘上帝’,你總能做到點兒什麼吧?”
燕春梧眨眨眼,眨掉了眼裡的淚,握住了她的掌心。
“還有啊,春梧。”衛绮懷笑道,“先别怕。試着跟我講一講,在這段劇情裡,你原本寫了什麼好嗎?”
燕春梧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隻能劇透出很少一部分線索:“淩嶼她……她本是來此處尋找生父線索,結果陰差陽錯遇上幻境,魔族在幻境之中得知了她的目的,便打算利用她……長歡則是為報家仇而來,結果進入了幻境,不小心中了妖異的圈套,乍然受困,然後得殷無息解救,大體是這樣。”
她呐呐道:“女主遇上的都是幻境。可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破除大家身上的幻境。”
衛绮懷思索片刻,斟酌着開口:“我覺得,眼下的情況,應該不是原著劇情的問題。或者說,不完全來自于原著劇情。”
她慢慢講起了自上島以來的各種奇遇,夢境、幻境、蜃母……
燕春梧終于有些清醒:“你是說,其實可能是蜃妖把大家拉入了夢境?”
“對,雖然蜃妖對主角配角們确實也有優待,但這事不能完全怪你。”衛绮懷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安慰道,“你不是也說了,這個世界已經脫離你的設定了嗎?所以不要把問題全攬到自己一個人身上。”
燕春梧嘴唇抖了抖,似乎很想再抱着她大哭一場,可是決堤的情緒往往隻存在于某一時,方才那種想要崩潰大哭的沖動在此刻已經如潮水般退去,冷靜下來的她反倒有些難為情了,隻好把幾個剛烤完的肉串悉數塞給對方,語無倫次道:
“衛姐姐,謝謝你,啊,你嘗嘗這個,我剛烤的,很好吃的。”
衛绮懷終于警覺起來:“……這是哪來的肉?這麼新鮮?”
燕春梧比劃比劃:“剛剛不是說了麼,蛇啊魚啊蝦啊蟹啊大王八,都有的。”
你居然把它們烤了啊!
衛绮懷為它們默哀片刻,正要嘗一口新鮮,就聽見一個聲音冷幽幽地在她們背後響起:“兩位,可抱夠了?”
鐘如星!
衛绮懷一驚:“她怎麼沒事兒?”
燕春梧傳音入密:“衛姐姐,她戲份很多的呀。”
鐘如星剛從舊屋裡出來就聽見這句話,不悅道:“衛绮懷,你什麼意思?你很希望我有事嗎。”
“我是說,你沒事就好。”衛绮懷道,“表妹,有什麼話要說嗎?”
鐘如星說:“之前你去哪裡了?”
衛绮懷隻好又把自己的經曆簡單地說了一遍。
鐘如星沉吟半晌,終于沒意見了,才招呼她過去:“我在方才那隻鼈精身上發現了東西。你既回來了,就過來看一看罷。”
鐘如星發現的東西是一片龜甲。
寫蔔辭的那種龜甲。
衛绮懷接過龜甲,翻來覆去地瞧了好一會兒,狐疑道:“這上面寫的東西你看得懂嗎?”
“看不懂。”
衛绮懷無語:“那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但他能看懂。”
鐘如星擡手一指,衛绮懷才發現這舊屋一角竟然還躺着個活物。
是個妖,已經修出人形,隻不過氣息微弱,生死不知,所以她才一時沒能注意到。
“他是妖修?怎麼暈了?”
“我打暈的。”
“他還有用,打暈他作甚?”
鐘如星道:“有用的東西,我已經審出來了。”
你既審出來了,還給我指他幹嘛?
衛绮懷氣樂了:“表妹,有話直說。好好的話斷成一截截的,耍我給你解悶呢?”
鐘如星雙手抱臂,看着對方萬般無語之際翻起的白眼,眼中掠過一抹促狹笑意。
然而她面上隻揚了揚眉:“是你自己要問的。”
果然是在消遣我吧!
衛绮懷無語凝噎。
按常理來說,鐘如星喜歡偶爾消遣一下衛绮懷,衛绮懷也喜歡偶爾消遣一下鐘如星,此等可遇不可求的緣分,原本兩人能當一對相看兩厭的損友的,奈何她們之間的互相消遣從來不同頻,再加上戀愛腦從中作梗,于是隻剩下相看兩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