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院子,地面平整光潔,仿佛從未有過一條生命掙紮生長的痕迹。
從未見過綁架人要刨樹,還順便幫忙填坑的。
這幅畫面竟然有幾分不合時宜的幽默。
衛绮懷也愣了一眨眼的功夫,然而她立刻把孩子的心思喚回來了,“小雀兒,當務之急是窮奶奶的失蹤,你先回答我——”
“我!我知道了!一定是鬼!”孩子猛地回頭,六神無主地抓緊了她的衣袖,像是抓住身邊唯一一個還能抓得住的浮木,“是之前的鬼,它們把奶奶抓走了!”
“你是仙師!一定能把她救回來的,對不對?”
鬼?
衛绮懷忽然想起了這一茬兒。
易都鬧鬼的傳聞甚嚣塵上,就像鳳凰涅槃的傳說一樣,小雀兒對此深信不疑。
……但是,老人失蹤案這個疑點,卻在先前她與呂銳談論十方大陣的時候被她自己忽略了。
難道這也與那妖異有關嗎?
不過就事論事,眼下綁架的證據确鑿,恐怕與妖無關。
“能的,能的。别怕。”衛绮懷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待孩子将牙關細碎的顫抖慢慢吞回腹中後,才柔聲引導道,“現在這事與鬼無關,我方才在窗前看見那賊人的足迹,你過來看看,覺不覺得眼熟?”
依小雀兒一貫的伶牙俐齒,定然是要先罵一句誰沒事能靠鞋印認人,但此刻她需要的是冷靜。
而能留下足迹的人,絕對比鬼魂更能令她冷靜。
趁着小雀兒冷靜的時刻,她又将那棵梧桐樹的原址看了又看。
挑開土壤,沒有斷根,沒有碎葉。
像是徹徹底底抹除了一條生命。
事情的形勢她忽然看不明朗了——這原本應該隻是一宗單純謀财的綁架案才對。
她返回屋内,正要再找些線索,卻被什麼飛出的東西砸了一下腳面。
擡頭一看,左手側正是先前小雀兒捶開的舊柴房,三指寬的門縫後依稀可以看見堆積如山的雜物,它們堪堪頂住了門,但是依然有小件兒的東西順着門縫漏出來,砸到她面前。
柴房,這沒什麼好看的。
看看門前的灰吧,少說也有十來天沒有人打開過,這裡不會有線索。
理智這樣說。
衛绮懷的目光卻禁不住在那三指寬的門縫後流連。
因為在那雜物堆積的落影中,她辨認出了陰沉木。
當機立斷,她推開了柴房的門。
落灰簌簌。
陰沉木做的習字闆如她所想的那樣,散落一地,依然爬滿鬼畫符般的刻痕。
劍光一掃,她輕輕掃去房間中央堆積的雜物頂端,像是風蝕摧毀一座高塔。
高塔傾塌,其上覆蓋的油布、幹柴、茅草漸漸剝落,露出了半口棺材。
使它成為半口的斧頭就躺在一邊兒,它已經豁了口,罪名昭然若揭。
這口棺材哪裡來的?它原來的主人呢?
一個眼盲的老人家又是如何産生用棺材木做習字闆這種驚世駭俗的念頭的?
盜匪若是謀财,又為何沒有将這屋子搜個底兒朝天?
“我不認得這人……”小雀兒的聲音遙遙傳來,隐約有幾分無助,“這腳印也很快就沒了,那人在牆上蹭幹了泥印……”
她竟然追出去了?不行,可不能讓這孩子亂跑。
衛绮懷匆匆将雜物複位,拿起一塊兒木片,走出去道:“不必擔心,即便那人沒有留下腳印,我也有法子追蹤他的蹤迹。”
小雀兒揉了揉眼睛,将信将疑,“就憑這塊烏漆嘛黑的木頭?”
“是,就憑這個。”衛绮懷點頭,“雖然窮奶奶沒有靈力,可隻要她和我都拿了這個,我施用靈力,就可以找到她。”
陰沉木頗有靈性,理論上是制作仙器的好材料,相傳它生死一體,即便離了土,即便被斬成無數塊,可隻要通入靈力,便仍能感知它的同株碎片所在。
可天底下并不缺靈氣充裕的好材料,衛绮懷以前一直不覺得這種特性有什麼妙處,說到底,隻是塊不易朽的木頭罷了——用上這個,難道是墓主怕死後被盜墓賊下手,大卸八塊棄至荒野,沒處複活嗎?
更何況,這個距離感知還是有限的。
衛绮懷隐去這句話沒說,幾座城的距離,陰沉木還是能指引的。
她将手中靈力緩緩覆蓋畫滿刻痕的木料,又将它削成一個小小的木牌,穿了繩後挂在自己手腕上,然後道:“那人逃不遠的。”
她的聲音笃定,小雀兒也來了信心,“好!那我們現在就去救奶奶吧!不過走之前我們得把奶奶的屋子收拾好,那兩個房間我平日裡都沒敢進,誰知道隻是個柴房……”
衛绮懷将要說出口的話登時卡在了喉嚨中,“等等,我們?”
“怎麼,你不能帶上我嗎?”習慣所緻,小雀兒似乎是很想氣勢洶洶地瞪起眼睛,可她也自知理虧,腔調一轉,又努力用不太熟練的語氣,可憐兮兮道,“我能幫你!我幫得上你的!”
“少來給我賣乖。”衛绮懷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可還是個孩子——”
“我不會哭!我不是拖油瓶!”孩子抱緊了她的手臂,據理力争,“我很聽話的!我比你了解奶奶,那賊人要是騙你,我就能戳穿他!”
“不行。”衛绮懷說,“你知道的,我是在天上飛來飛去的那種。”
“我不怕高!”
“你現在同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耽誤救援時間。”衛绮懷道。
小雀兒不說話了。
衛绮懷給呂銳緊急傳訊,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便準備動身。
待她回頭,還有一雙眼睛仍然倔強地望着她。
“我會帶回她的。”
說罷,她禦劍而起,身形隐入長風。
小雀兒的聲音忽然再一次追了上來——
“當心!易都城内不許、不許——”
衛绮懷知道,不許高空馭劍嘛。
哪座大城池都這樣,更何況這還是皇帝腳下,哪個皇帝會許修士飛到自己頭上?
但是,管他呢。
明天說不定他頭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