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沒有比這句話更适合形容現在的衛绮懷的了。
見那魔族和右國師追過去與來者纏鬥,趁着他們被倒塌下的石塔攔住的好機會,衛绮懷駕起流雲步法,盡自己平生所學,飛快地向石台奔去。
她試探着接近那道禁制,還怕自己一時破解不了,隻想拓下它的符文,以及取下右國師啟動禁制的法器——可是一切比她想象得還要順利得多。
她穿過禁制,暢通無阻。
無人發現。
石塔斷裂時揚起的萬丈飛塵,足以蒙蔽耳目。
衛绮懷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了。
她說為何方才走到這裡總覺得哪裡與六百年後蔚海樓的地下空間有些微妙的不同,原來是六百年後塔林參差不齊——皆因今日這斷塔一劫。
來不及想太多,她已步入酒爵那扇隐蔽側門。
入目是一片黑暗。
……好安靜,仿佛一切嘈雜都被隔絕在外。
極緻的平靜往往會令人恐懼,衛绮懷也忽然生出轉頭就跑的直覺。
然而這個念頭剛一落下,便有聲音在她身前不遠處響起——
“誰?”
這個聲音是……謝淩嶼?
衛绮懷驚喜道:“謝道友,你果然在這裡?!”
然而對方素來平靜的聲線此刻竟然意外地幹啞生澀,聽見是她,并未有任何喜悅或激動。
她隻問:“你是誰?”
心中隐隐的不安在此刻“咚——”地一聲觸底,炸響。
衛绮懷試圖看清酒爵内部的空間,可是不管她怎樣調動靈力,明火符都隻是在她掌心一閃而逝。
顯而易見,她沒有喪失靈力,隻是這裡有什麼東西壓制了她。
值得慶幸的是,即便是這樣一閃而逝的微光,也足以讓她看清眼前人了。
那确實是謝淩嶼的面孔。
但是,無論是落了灰的衣擺還是略顯疲憊的神色,她都與謝淩嶼大相徑庭。
衛绮懷環顧四周。
這似乎是一間石室,或者說,就是酒爵内部的空間?
遠比她想的要大。
地上散落着什麼東西的碎片,微弱而短暫的光讓她看不清楚那些東西。
那個女人在石室中央打坐,神情平靜而漠然,像是一尊金漆剝落但眉目依舊的古老神像。
衛绮懷無言注視着她,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謝荻雪?謝國師?”
女人低垂的眼睫因為這句呼喚而再次擡起。
衛绮懷腦中猝不及防地冒出了之前與燕春梧讨論劇情時想過的那個問題。
倘若謝淩嶼親身穿越到此,并不是因為原作中的“我穿我自己”……那她代替謝荻雪之前,謝荻雪本人又去了哪裡?
答案就在眼前。
她沒死,也沒有憑空消失,她隻是被軟禁起來了。
衛绮懷忽覺毛骨悚然。
因為與此同時,她心中的另一個問題也迎刃而解。
她似乎明白了那位右國師為何敢在典禮這日對謝淩嶼毫無顧忌地下手。
除了他早有準備之外,是不是還因為他先前就已經控制了謝荻雪?
——真正的謝荻雪他尚且不怕,又怎麼會顧忌一個冒名頂替者?
過去的那兩日,他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的目光盯着謝淩嶼的?
是防備,是忌憚,還是垂涎?
……可謝荻雪在此,謝淩嶼又在哪裡?
衛绮懷下意識向對方求證:“誰将你困在這裡的?那位副國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年輕國師略一思索,微微搖頭,算作一個否定,“不是他。我本就在此閉關。”
衛绮懷怔然。
謝荻雪的下一句是,“他?落井下石罷了。”
就這還罷了?
好理智的評價。
衛绮懷為之絕倒。
那不還是與他有關系嗎?
身為下屬不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他這分明就是想踩着她上位啊!
都已經落到這樣的境況,這人還能這樣幽默,該說不說,真是一種堅強的意志。
又急又氣,衛绮懷一腔憤懑提上來下不去,一時間噎得說不出話來,奈何對方這時開口了:
“你見過她了?你是與她一同來到此處的?”
“誰?那位右國師?”心焦氣燥,衛绮懷嘲了一句,“踩着你上位,他自然頗受器重,明日就能主持涅槃典禮了,虧你還能……”
說到一半,她及時住口。
罷了,是她多嘴。
她們隻是陌生人而已。
“不是他。”面對這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謝荻雪不置可否,依然是一副淡然神色,隻道,“我問的是‘那個人’……或許,我該稱作她為,我的轉世?”
“你知道她?!”
震驚之下,衛绮懷想起來了。
哦,對,正是因為她的預言,謝淩嶼才能成功頂替她……
雖然能預言到自己的轉世這個本事實在是高,但是神棍嘛,她衛绮懷見過的也不隻一個兩個了。
在她自己看來,她們的來到是打亂了這個時空原本的秩序。
可是,也許在謝荻雪眼中,她們的來到才是這個時代的一環?
想到這裡,衛绮懷又實在忍不住出言譏刺對方了:“但你明知你的境況危險,還要她代替你,承接你的仇家——現在我倒要懷疑,你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了。”
“……”緊接着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黑暗中,年輕的國師擡眼看她,眼中似乎有奇異的光彩閃動。
她答:“或許是。”
又遇上了一個謎語人。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衛绮懷沒心思與她廢話,但仍惦記着對方的神棍技能,“你既然能夠預言,那可有預言到你那位轉世現如今在何處嗎?她本來應該在這裡的。”
“預知并非全知。”
謝荻雪語氣沉穩,不急不緩,襯得她面前急得團團轉的衛绮懷愈發像是一個熱鍋上的螞蟻——
可就在衛绮懷準備甩下她去找謝淩嶼的時候,她給出了答案。
“倘若我猜得不錯,她此刻應當在神木之中。”
“神木之中?”這句話讓衛绮懷想起了賀群被神木吞噬的景象,她不由得脊背發涼,不敢想象,“你說她、她已經……”
不對。
話還未說完,她就想起來了。
高台上的那棵樹,也叫神木。
但是……
“一個人怎麼會被困在樹中?她還活着嗎?”衛绮懷毫不猶豫地抛出三個問題,“我該如何救她?”
“她在神木之膛,在這兒。”謝荻雪豎起一隻手指,指了指頭頂上方,而後又調轉方向,指了指腳下,“而從這裡,可以直通神木之膛。”
神木之膛?
衛绮懷勉強可以理解這個詞語。
大約是先前塗陽一族引發粉塵爆炸的樹洞——如果那裡的空間足以藏人的話。
隻是謝荻雪這話說得實在太奇怪了。
神木在地面上,為何她又指着下方?
衛绮懷問:“神木在上,為何我要向下走才行?”
“此為飨天釜。”
這個詞,衛绮懷聽見右國師說過。
可,這囚籠表面上不是一隻酒爵嗎……
她心中的疑問似乎被謝荻雪讀懂了,對方頓了頓,平靜道:
“它若是以釜的真面目示人,未免就太明目張膽了。”
“什麼意思?它表面上不能是個釜嗎?”衛绮懷再也沒有耐心聽她說些雲裡霧裡的話,“那您能不能快些告訴我怎樣才能去到那裡?我趕時間。”
謝荻雪瞥她一眼,又垂目一眼,目光掠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隻須将此處陣法逆轉即可。”
衛绮懷舉起手掌,借着那一閃而逝的靈光,看清了地上那張巨大的陣法。
它紋路繁複,盤虬卧龍,縱橫交錯,纏繞萬千。
她們站的位置,隻是這幽深陣法上的一個小小注解。
它鋪展得是如此廣闊,以至于衛绮懷在探尋它的邊際時竟恍惚産生了一種錯覺——
仿佛她正在巨獸的脊背之上,試圖窺伺它隐沒在黑暗之中的指爪。
隻須?
即可?
謝荻雪會不會說得太輕巧了?!
她甚至無法看清這張陣法的全貌!
她該如何逆轉?
她能夠逆轉嗎?
大概是衛绮懷的反應就寫在臉上,謝荻雪再一次讀懂了她的沉默,隻道:“快到了。”
衛绮懷越發不解,“什麼就快到了?”
謝荻雪的目光擡起,直直地越過她,望向那道禁制的門外,仿佛那裡才是她的回答。
乍然想起外面的紛争,衛绮懷心中一動,登時警覺起來,忙後撤幾步,探頭向外,随時準備撤離,“你聽見那右國師的聲音了?他們快要到了?我要不還是先走——”
謝荻雪微微搖頭,閉幕不言,隻是仍望着不可逾越的禁制之外,顯然是在靜候着什麼。
衛绮懷幾乎出離憤怒了。
就在她決意立刻跑路的時候,聽見對方再次開口了:“是時機。”
“逆轉這座陣法的時機,就在此刻。”她說。
衛绮懷:“什麼?!如何逆轉?誰來逆轉?你嗎?”
這次謝荻雪沒有回答她。
然而随着她的問題落地,她們的腳下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轟隆隆——”
禁制之外,巨響如山崩。
天翻地覆就在一瞬間。
不,不是天翻地覆……是這尊酒爵在動!
仿佛驟然失去了引力,衛绮懷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漸漸升上半空,而身旁端坐的謝荻雪不動如山,安安穩穩地随着這座栖身的容器轉動而轉動。
原來她說的“逆轉”是字面意義上的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