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彩霞方才受了驚吓,竟一時沒發現先生的不對勁,她這才注意到先生神色中的一縷悲涼。
這個眼神……多年師生積攢出的默契讓她的不安在心中蔓延。
“好”她輕回道。
***
在皇宮議事廳朝華殿前,太師蘇雲鶴長跪不起,身為兩朝帝師,懷揣憂國憂民之心,想用命求皇上浪子回頭,做個明君。
當初在國子監時,狀元和皇上是他最得意的門生,那時他們善學好問,心地善良,是人人稱是的‘并蒂雙蓮’。
如今一個成了沒有實權的天子侍郎,一個做了不理朝政的無道帝王,把這盛世攪弄得污濁不堪。徒不教,師之過。他隻覺得自己有愧于先帝所托,有愧于盛樂黎民。
秋風冷瑟,太師就這麼跪着,皇上心知他的意圖,不肯見他。
霍祈安聽說了此事,拿了厚外袍急急趕來,跪在太師身邊流着淚給他裹緊外袍,道:“先生,你走吧。”
太師混濁着眼睛,滿目蒼涼地問他,道:“孩子,陛下到底為何變成如今這樣啊!?”
霍祈安喉頭酸脹,不知該如何作答,也被胸中的無奈壓得喘不過氣。如今忠骨活在佞世,各個心中都憋悶着,痛苦着。
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道:“先生,求求你,求求你走吧。”
太師眼球渾濁,扁瘦的身材在秋風中像是一具枯葉。明明才五十多歲,但因早些年勞累,體弱多病,骨瘦如柴,現下看起來倒像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
“淮書,盛樂有如今這般不易,八年前大水,城牆坍塌,先帝僅僅是為愉都百姓做主,就屠了當時工部全族。殚精竭慮,方治理出清明盛世,如今不過兩載光陰,朝中……朝中……”
他堅毅地跪着,脊背如松,臉頰流下蒼涼的淚,“我作為陛下的老師,不能眼睜睜看着朝堂逐漸腐化。徒不教,師之過。今日我在這裡,求陛下見我一面,求陛下能做個明君啊!!!”
太師孱弱的身子骨在秋風下戰栗。聲嘶力竭地表達自己的一腔愛國心。
霍祈安又何嘗不知太師的無奈,心像刀絞一般疼,可他一個天子侍郎,并無實權,皇上又聽不進谏言,他什麼都做不了……
正悲傷時,倏然聽到有人踩碎落葉的聲音。
“誰?”霍祈安警惕地看向四周。
傅彩霞、陸硯塵二人身着宮仆服飾自銀杏樹後走出,繞過花壇,走近了霍祈安跟前:
“見過太師、侍郎大人。”
“你們是哪宮中人?皇宮何時容你們随意走動?”
霍祈安斯文用袖袍擦了眼淚,這個溫文爾雅的侍郎大人的眉間帶上了怒色。
“小女戶部尚書之女傅彩霞。”
“草民陸硯塵。”
兩人前後答話。
“即是官家兒郎,無召進宮,且不怕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罪名。”霍祈安一身的書卷氣,連發怒都帶着些書墨香。
傅彩霞面不改色,笑道:
“我二人受人所托入宮,有言于太師,方才無意聽到大人談話,在此賠個不是,還望太師與侍郎莫要責怪。”頓了頓,露出謙卑之色,“隻聞方才談話中,傾慕太師赤膽忠心,也心覺大人也乃高風亮節之輩,想必也不會揭發我二人吧。”
霍祈安抿了抿唇,話還未出口,跪在一旁的太師倒先開了口:
“二位尋我有何言相送?又是受何人所托?”
傅彩霞瞧了一眼一旁的霍祈安,壓低身子在太師耳邊道:
“太師,我二人師接蘇雲野。”
太師聞言,原本麻木渾濁的眼神中泛起一縷亮光:“你說什麼?”
傅彩霞起身面對一旁的霍祈安,恭敬道:
“大人,可否借太師一言。”
“無妨,姑娘直說便是。”太師又不等霍祈安反應接話道,眼神中充斥着期許。
見狀,傅彩霞也不多争辯了,直言道:
“先生有二言。一道 ‘無怨今生白衣卿相,來年自為山間野遊,雲鶴九霄。’”
太師聞言眼眶已經微微有了淚花,等着第二言。
“二言:‘落墳不會見新草,詩園白堕相顧言。”頓了頓道“‘兄長,我不敢見你一面。’”
太師聽後,像着了魔一般邊哭邊笑:“無怨今生白衣卿相,無怨……”
他咳咳地咳了兩聲,不知是不是被情緒堵了嗓子,失了聲音。來年的事他怎敢奢求。
“老師……”
霍祈安聽出了話中的意思,知曉這兩言便是一位先生珍視之人送他的最後一程了,立馬跪倒在地上,跟着痛哭。人生最痛苦之處便在于‘無能為力’四個字了吧。
傅彩霞二人瞧着眼前場景心中也不大自在,都暗自在胸腔中堵着一口氣。
“他一直在愉都?”太師稍稍恢複了些情緒,接着問道。
傅彩霞實打實地傾慕太師這樣的忠君報國之輩,認真答話道:“我不知太師所言一直為多久,與我二人師生已有八載。”
“八載……”太師口中喃喃,緩緩合上了雙目,兩行淚自眼角流下,靜了片刻後睜開眼睛平靜對霍祈安道:“淮書,送他二人平安出宮罷。”
“嗯,好…好……”
霍祈安眼淚止不住地流,眼眶通紅。憔悴的已經不像當初那個馬背上遊街的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伸手将太師身上被風吹亂的外袍又在他身上裹了裹,對着太師狠狠地磕了三個頭。便起身帶着傅彩霞二人出宮了。
皇宮大門外,傅彩霞叫住了霍祈安:“大人,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說。”
霍祈安疑惑地望向她,她轉頭看向了陸硯塵。
陸硯塵從懷中取出兩年前狀元遊街時拾得的物件,奉到了霍祈安的面前,問道:
“大人,這可是您遺落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