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了山下村莊香泥村,與村民說清楚狀況之後,一位中年婦人便熱情地邀請他們到家中去住。
二人過意不去,強塞了些銀兩給他們,便在這對夫婦的家中住下了。
用過午飯,二人在陸硯塵的房間思索道長的問題。
傅彩霞隐隐發狠,這香泥山無名觀,自己是一定要留下的。
可現下無計可施,兩人皆心緒複雜,擡手給自己倒了茶,一起反反複複地琢磨着一木道長所說的話。
陸硯塵忽然想起如今朝中景象,問道:
“如今帝王昏庸,能察覺的不止你我,為何朝中無人敢反?眼睜睜地看着朝堂淪陷。”
傅彩霞反問道:“那若是造反,哥哥覺得誰會是那個起頭的人?”
“左太尉?右太尉?大理寺?戍邊圍城?……”他在心中将可能造反的人想了一遍又一遍,道,“這些皆有可能。”
傅彩霞搖頭道:“盛樂軍事力量強悍,那是對外邦而言,而如今我們内部,軍權散亂,基數龐大,先帝在世時,又嚴禁官員私交,這些無疑都給今上鋪了一條舒坦的路。”
陸硯塵道:“你的意思是,如今朝堂軍權散亂,互不通達,各個心中都有猜測,誰都不願意做那個第一個出頭鳥,相互制衡,是以達到了誰都不敢造反的情況。”
傅彩霞點頭:“我朝二百萬兵馬,陛下養得起這些兵馬。但是我舅舅養不起,何太尉更養不起。皇上就算是個廢物,也自有人扶持。舉旗造反,并不是砍了皇帝的腦袋便行的,籠絡不了人心,坐上了那個位置也是要死的。”
飲了一口茶,又道:“帝王之術罷了。況且朝中多是蒙先皇知人善任之恩,都對霍氏江山忠心耿耿,早已不是百姓的官,而是霍家的官了。皇帝生在了好時候,先帝留給他的好東西太多了……”
陸硯塵又道:“若是如此,霍家還有文宣王在世,若論血脈,倒不如直接扶持文宣王的兒子。”
傅彩霞道:
“文宣王府沒落,家中一群兒子,各個都是蠢材,隻剩個霍祈安尚且能與皇帝抗衡。隻是,先帝在世時,今上便已經在朝中建立了一股不小的勢力了。再觀霍侍郎,背後一個靠山也沒有。若要扶持他,也是一條艱難的路,放眼愉都,有誰敢賭?”
“嗯。”陸硯塵飲茶。
“況且,我們的這位皇帝陛下也絕非等閑之輩,他将整個局面都看得太清楚。将先帝的制衡之術利用得明明白白。”傅彩霞蹙眉,“我總是懷疑,這是他故意的。”
陸硯塵也放下茶杯思考,一切都已明了,怪不得他們要遠離愉都來尋找生機,愉都城内已尋不到生機。他心中憂思更重,若是朝中大臣尚且做不到造反,憑他們二人,又要到何處去尋這生機?
傅彩霞看出他的神色,狡黠笑道:“哥哥,無需擔心,我們不急,且等一等。”
“等什麼?”陸硯塵不解。
傅彩霞飲了口茶,笑得陰測測的,也不說話。
陸硯塵忽然明白:“你的意思是,等朝堂的制衡破除,大家開始站隊,官官相結之時我們再出手?”
“不錯,到了那時候,就得比一比到底是我更聰明,還是這位皇帝陛下更聰明了。”她微微揚起嘴角,眼中閃過神通般的精明。
陸硯塵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縱使相識這麼多年,他實在不知傅彩霞的腦中究竟還藏有多浩瀚的東西。她實在有點聰明地過了頭,真真的不像十五歲的孩童。
讨論完這些,兩人沉默飲茶。
傅彩霞端着茶杯,口中喃喃:
“一木師傅看我同哥哥是一樣的……”
“一樣的……”
陸硯塵看她這皺眉模樣,笑道:“觀中多是脫了俗的半位仙人,俯瞰衆人皆蝼蟻,看你我自然權當是人,又有何分辨呢。”
陸硯塵一語點醒夢中人,傅彩霞眼眸一亮,重重的放下了茶杯,裡頭的茶還沒喝到嘴裡,全都濺到桌子上了。
“我知道了。”她開心道。
“知道什麼了?”陸硯塵問道。
“哥哥是男子,我是女子,道長眼中我們是一樣的。隻是我心中将我們劃了界限,才過不去這道坎。”
“什麼?”陸硯塵聽得雲裡霧裡。
傅彩霞狡黠地望向陸硯塵,道:“我知道如何回答道長的問題了。”
“哥哥去幫我尋一把剪子來。”
“嗯。”
答完,陸硯塵便出去找那老婦人去尋了一把剪子。
再進門,已經看到傅彩霞已經拆了滿頭的珠翠,全都扔在了桌子上的一塊方巾上,散着頭發坐在桌前。
看到這番情景,剛進門的陸硯塵擡步便要出去,卻被傅彩霞叫住
“哥哥,快給我剪子。”
傅彩霞沒注意到他通紅的耳根和并不怎麼均勻的呼吸,不以為意地看着他。
陸硯塵深深呼了一口氣,走至跟前,将剪刀遞給了她。
隻見她手起刀落,剪了自己羅裙上長長的縧帶,修剪至一個合适的長度,便用這條帶子将自己的上半邊頭發簡簡單單挽了個髻,剩下的頭發便散落在肩頭。
那條長長的紅發帶就這樣散在烏黑的頭發中,墨發紅綢、雪膚花貌、粉頸酥-胸,本來傅彩霞跟她的娘親一樣都長得美,更襯得她像冬日裡的梅花,孤傲聖潔,如烈焰般明媚,就好像皚皚白雪中多了一抹嫣紅,清淡又豔麗。
年輕時,都道顧汀蘭是豔絕京城的将門獨女,而她的女兒,似乎更勝一籌。
陸硯塵沒看懂她這是要做什麼,但已經看呆了,回過神來,他道:
“以後不能在男子面前散發。”
傅彩霞沖他一笑,笑得陸硯塵心中發毛。
“這便是道長要我回答的問題啊,哥哥。”
她看着陸硯塵呆呆的樣子,走至她跟前,道:“哥哥将這些都拿去當掉。”
“你這是做什麼?”陸硯塵問道。
傅彩霞笑着牽起他的手,道:“自今日後,我才真正的不是什麼小姐,我是霞兒”
霞兒二字她說的一字一頓,異常堅定。
……
晚間,傅彩霞又向兩位老婦人讨了一套二人能穿的粗布衣衫。将身上的華服盡數褪去,放于一個火盆中燒了。
火光搖曳,她燒的是戶部尚書之女,燒的是千金大小姐,燒的是後宅之中高高的院牆,自此,她于火盆中真正涅槃。
燒了衣物,當了首飾,荷包中留下二兩銀錢,便将兩人身上的剩餘銀兩都交給了婆婆,叫她再上香泥山參拜之時,将這些銀兩全部投入到功德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