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話,陸晏喬的頭偏向窗外,不知是不是錯覺,許今禾覺得她的嘴唇似乎在微微顫抖。
可惜她扭頭的速度太快,許今禾沒來及分辨,也沒膽子去求證,便低頭搗藥渣。
杜觀山這趟過來,正是要給陸晏喬疏通脈絡,她此刻正在按陸晏喬的腿。
不一會,杜觀山長舒一口氣,“小今禾,幫為師擦汗。”
許今禾不明所以,聞言倒是聽話地拿一塊幹淨帕子,等到了跟前,她才發現,杜觀山臉上都是汗,下巴上挂着顆黃豆大的汗珠。
趕緊将帕子疊好,許今禾給自己師父擦汗,擦完便立在旁邊,随時待命。
不同于之前的藥灸,杜觀山手上的動作顯然很費力氣,她雙手握住陸晏喬的右腿,大拇指對稱摁揉腿腹的穴位。
力道之大,讓她的拇指指甲邊緣泛白,好似要把血肉中的東西撚開。
許今禾自知幫不上忙,便在一旁侍奉,給師父擦汗遞水。
她看到陸晏喬的膝蓋在抖,垂在一旁的左腿也在抖。
如果不是這個怪病,她站起來應當很高。腿骨筆直勻稱,身量修長,再加上出衆的容貌,在外面一定很惹眼。
可惜,她去不了外面,也站不起來,那雙腿是骨頭外面挂了層皮,像冬天斷掉的光秃楊樹枝。
她最意氣風發的年歲,全在輪椅上,這座莊園再大,也不過是個豪華的大牢籠。
不忍再看,腦子裡卻仍是她骨頭突出,抖個不停的膝蓋。
“唉”,許今禾斂了目光,睫毛輕顫,低頭幻想陸晏喬不要遇到男女主。
“疼的是我”,陸晏喬笑了,很不易察覺的笑,“你歎什麼氣。”
許今禾仰頭,陸晏喬就看到她要哭不哭的表情,這次連害怕的神色都沒了,眼睛裡是心疼。
那種心疼的眼神,她在陸葉瀾眼裡常常看到,這還是第一次,在其他人眼裡看到。
杜觀山倒是也心疼陸晏喬,隻是她一輩子經了太多事,成年人懂克制。許今禾卻太坦蕩,害怕和心疼都坦蕩,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
受罪的是陸晏喬,泫然欲泣的卻是許今禾。
真單純。
“小徒弟還是心軟”,杜觀山笑道,“女孩子可不能心太軟。”
杜觀山和陸晏喬早已習以為常,這腿的狀态現在還算好的,之前還會掉皮,成塊的脫落,都能看到裡面的腿骨。
小姑娘心思敏感,共情力強,替旁人惋惜難過,“多看點社會與法”,許今禾聽到陸晏喬淡淡的嗓音。
陸晏喬讓她看社會與法,許今禾頓是什麼心思也沒了,多離譜啊,論犯法誰能犯的過她。
她現在是炸巡邏車,日後可是為了複仇,轟了半座城,若不是上頭聯合鎮壓,隻憑區區一個男主,哪能鬥得過她。
還讓她看社會與法呢,許今禾隐晦的,朝陸晏喬翻了個白眼,管好你自己吧!
好巧不巧,這個白眼給陸晏喬看着正着,她不單沒冷臉,還對許今禾笑。
笑得危險又漂亮,許今禾當即就要溜到一邊,卻被陸晏喬叫住,語氣溫柔得詭異,“今禾,來”,她招手。
許今禾往後一退,“您、您吩咐。”
“過來”,陸晏喬臉上笑意不減,“到姐姐這來。”
許今禾甯願陸晏喬這會打她一頓,也好過這種驚悚的溫柔。
她磨磨蹭蹭走過去,杜觀山專注按腿,沒管她倆在幹什麼。
待許今禾走到床前,陸晏喬微微傾身,一立一坐,她仰頭看看許今禾,眼裡有細碎的笑意。
被陸晏喬仰望,許今禾覺得不該這樣,她更習慣仰頭看她,她颔首看過來時,神色會溫柔些。
于是,許今禾在她的注視下,慢慢蹲下,沖她心虛一笑,“剛剛,有東西進眼睛了。”
“眼睛好難受”,她裝模作樣揉眼睛。
陸晏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我幫你吹吹。”
她想許今禾一定會扯個理由,然後拒絕,畢竟這小騙子怕她,沒想到許今禾答應了。
眼睛被她揉的泛紅,她單膝跪在地上借力,一張小臉仰着,瞳仁濕漉漉的像小狗。
陸晏喬湊近,托着許今禾的下巴,嘴唇離眼睛很近,輕輕吹了下。
許今禾睫毛眨個不停,立刻站起,不敢去瞧陸晏喬,嘴裡嘟囔着,“好了好了,不難受了”,她耳垂紅的,似雪地裡的一抹豔色。
陸晏喬看她邊說,邊往搗藥台去,要離她遠遠地。
這個插曲很快過去,陸晏喬的嘴唇倒是不再抖了,似乎心情不錯,微微翹起了唇角。
杜觀山整個後背發酸,想讓小徒弟錘錘背,卻見她坐得遠遠的,看着手機搗藥。
“小今禾,為師口渴”,杜觀山故意逗她。
“在忙呢”,許今禾頭也不擡,“在看社會與法呢,殺人容易,抛屍難。”
杜觀山的笑聲回蕩在診療室,“小結巴生氣還不結巴了啊,那是要多氣氣才好。”
“沒生氣”,許今禾嘀咕,“我怎麼可能,生氣,少瞧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