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笑道:“往日咱們府上的小姐若是挨罰,跪不多會兒便都裝暈了,偏五姑娘實誠,竟一直撐了整晚。我們夫人早知姑娘是個有骨氣的,才打發我趕快來請,否則姑娘真跪到日上三竿,那才在咱們府上出名了呢。”
甯璋揉揉腦袋,試探道:“衛夫人?”
白榆笑着把甯璋扶起來:“正是,夫人就在裡頭等着姑娘呢。”
…… ……
在隐州時,甯璋外祖母和舅媽經常也聊點江湖八卦,聊到昌安孟府時說過這麼一句,孟家倘若隻有一個幹淨的人,那就是忠義伯孟肇和的夫人衛清韫了。
衛清韫是文治侯嫡出的獨女,從前在昌安城高門貴胄的閨閣小姐中是出了名的貌美才高,禮樂射禦書數等六藝不輸須眉,且她行事灑脫,性情疏朗,極有林下之風,去衛家提親的媒人數不勝數。衛老侯爺眼光很挑,他覺得女婿的前途是否光明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是一定要愛重自己的閨女,一定要愛重。
衛老侯爺夫婦兩個千挑萬選,最後選定了孟家的長子孟肇和。事實證明衛老侯爺眼光的确很好。孟肇和與衛夫人互相愛重,彼此相扶了幾十年,在昌安城很是一段佳話。
當年陸隐喬剛嫁入孟府時,身家背景一應全無,昌安城裡的勳貴夫人們不愛同她交往,隻有衛夫人與她一見如故,替她在孟府主持伸張。後來甯璋在陸家養着,也多虧衛夫人常常給孟老夫人吹耳旁風,才讓甯璋在隐州高枕無憂。
因此甯璋雖未見過衛夫人,卻對她很有些好感。
甯璋低眉順眼地跟着白榆一徑走,進了垂華堂的正屋,入東側套間的暖閣。
垂華堂與玉溪堂雖都住的诰命夫人,可這兩個院子的裝潢大不相同,若說玉溪堂更多是莊嚴、華麗、肅穆,那麼垂華堂則如隐士居所,一應器具擺設看上去雖樸實無華,卻極耐人尋味。過了堂屋,進東套間,隻見一整間牆壁上都挂着弓箭刀槍劍戟,甯璋被那牆上的陳設吸引了注意,扭頭多看了幾眼。
白榆笑道:“昌安城的女眷裡,就屬我們夫人的騎射最好。”
便聽暖閣裡面那人聲音懶懶地回應:“矮子裡面挑将軍罷了,她們都沒正經學過。”
甯璋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目光從挂着劍戟的牆上骨碌碌地轉向暖閣裡,見暖榻上拖下來一條鵝卵青金線褥子,半搭在衛夫人身上。衛夫人未梳妝發,睡眼惺忪地半坐着靠在秋香色織錦靠枕上,旁邊有個安靜的姑娘給她慢悠悠捶着腿。
衛夫人面色雖倦,眼裡卻有些活泛的光:“你來了便好,我那些騎馬射箭的功夫也有人陪着耍耍了。快過來讓我瞧瞧。”
甯璋記得舅父舅母的叮囑,不可顯露武功,便趕快裝模作樣了一句:“老太太不叫我學武功,所以……”
白榆笑着把甯璋拉到衛夫人的榻邊坐下,又遞上一盞熱茶給她,道:“五姑娘不必拘束,咱們夫人是最愛玩鬧的,不會跟老太太去說這些。”
衛夫人斜了她一眼:“騎射乃君子六藝,又非習武之人才可學。”
白榆忍笑道:“是是是,許多高門勳貴的小姐也都會學些騎射呢。”
甯璋面帶期盼地瞧着衛夫人:“我們在京中也可以騎馬?”
衛夫人笑道:“自然。我未出閣前還常常參加息國公夫人舉辦的騎射會,次次我都是魁首呢。”
“那息國公夫人如今還辦騎射會嗎?”甯璋好奇。
白榆搖頭:“息國公夫人如今都六十有幾,四世同堂了,沒精力再舉辦騎射會。”
甯璋心中十分遺憾。
白榆卻又笑道:“不過咱們夫人也是個閑不住的,息國公夫人之後,就數咱們夫人設局設宴最多。現下裡五姑娘也來了,往後騎射擊鞠一準兒熱鬧,我們可有得瞧了!”
甯璋立刻雀躍起來,和衛夫人的話匣子打開,兩人不住口的說了些騎射上的功夫,彼此都覺得投機。直到了用早飯的時辰,老太太那邊打發了人來請,衛夫人才想起先把甯璋叫來的原本用意,忙叮囑了兩句。
“咱們家老太太是頂頂注重規矩的,說話難免刻薄些,你在她面前隻管應着,若有聽不下去的不必回嘴,也少些麻煩,有什麼事兒先忍過去再來找我。”
甯璋心中很暖,想是昨日她和父親頂嘴,傳到衛夫人耳中,她才一早等着同她說這些體己話。再深一想,恐怕自己母親從前就是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府上的人,她如今這麼憂心忡忡地叮囑自己,想必也是不想讓自己重蹈覆轍。
這麼想着,甯璋很替母親覺得委屈,也不知從前在這兒過的是什麼受盡白眼的日子,好端端一個意氣風發的江湖俠女,偏來這高門貴府受委屈。唉。又覺得衛夫人品性真心實屬難得。
白榆提醒了句:“行露在外頭等着了。”
衛夫人見甯璋眼眶微微泛了紅,趕快拍了拍她小腦袋,低聲寬慰道:“你先去,我梳洗起來後就去。等明兒帶你去我城郊的馬場跑馬。”
甯璋轉憂為喜,眉眼彎了起來,眼睛裡還閃爍着亮晶晶的星子。她乖巧狀同衛夫人暫告了退,便随着行露先一步去雲遠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