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知崇便将汪震請至家中,專門在忠義伯府開了個私塾,隻為孟家幾位少爺小姐教學。則崇和玄崇日日早起晚歸,每月隻休息兩日,容、樂、甯、令四姐妹隻需每兩日一去,其餘時間仍同教養嬷嬷學大家閨秀的禮儀。
昌安城中有些和孟家關系交好的人家聽聞汪震老先生在孟家授課,紛紛表示想來孟家一道學習。
本來若隻一兩家如此說,孟肇戎還可考慮考慮,可是一連幾日有此表示的人實在太多,若答應了這個卻不答應那個,便顯得厚此薄彼,可若都答應了,那哪裡還可成為私塾,簡直是城門樓子的大授課了。因此,凡是有找孟肇戎提出一起上孟家私塾的,通通都被拒絕。
孟肇戎隻私下同孟老太太提過,這些人倒也罷了,若是衛家人想要來一同授課,或者還可答應。且不提汪震老先生本就是衛家兄弟兩個的開蒙老師,隻說衛泱和衛瀾在學問上的進益,明眼人都知道他家裡定是要出狀元的,有這兩兄弟在同個學塾裡做榜樣,或許孟家二崇還能再學問上再長進些。不過孟肇戎想也白想,畢竟衛泱現在專門請了宋閣老授課,而衛瀾又是三皇子的伴讀,要去宮中一起上課,這兄弟兩個如今讀書的待遇,哪裡是孟家能沾上光的。
因此,到頭來汪震老先生的私塾還是隻有孟家這幾個少爺小姐。
衛夫人本來沒對甯璋寄予要當個才女的厚望,隻希望她讀書識字耳目清明罷了,但令她感到意外的事,甯璋雖然在跟嬷嬷們學規矩的事上像個扶不起的阿鬥,可她跟着汪老先生讀書的表現,倒是截然不同。短短幾日,她在姑娘中的口碑便僅次于容璋,而在樂璋和令璋之上。
容璋自不必說,從前一起在衛家聽學,和汪老先生早有些師徒之誼,她自己又聰慧卓絕,汪老先生對她自是贊不絕口,甚至揚言出去,若孟二小姐非病弱所累,以至心胸開闊再灑脫些,足可步衛夫人後塵。
令璋稍微遺憾些,她一心熱愛學習天天向上,可惜天分不足,往往容璋讀一遍能通的,令璋得讀個三五遍才有些意思,好在她知道自己天資不夠,便格外努力,下了很大的勁兒去勤能補拙。汪老先生愛才,卻偏愛天才,不愛努力才。
樂璋就更不必說了,她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捉鳥撈魚,心思全然不在讀書上。她輸則輸矣,毫不在意,甚至覺得在讀書上赢了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甯璋赢的非常另辟蹊徑。她是這些少爺小姐中唯一一個真的行過萬裡路的,所以在讀萬卷書時,會發自肺腑有些“原來如此”的喟歎。因此無論是論文章道理,還是論如今的政治治理,甯璋都有些獨到的見解。由于甯璋完全是站在江湖人的立場上作出的這些見解,汪震聽來未免感到激進,可即便激進,他也頗有耐心同甯璋辯論,他覺得甯璋難得,一個在深門大院的閨秀居然能如此體恤勞苦大衆,這種品質雖然激進但是十足寶貴。
偶爾孟肇戎會問起子女們的表現,汪震會将甯璋這個難得的品質講給孟肇戎,卻被他大手一揮嗤之以鼻:“她能有什麼識見,她從小就跟着外祖父在窮鄉僻壤的山野長大,所見所得就是這些,沒有一點大家閨秀該有的氣質。先生切莫同她一般見識,再聽她說這些,先生就快快給她打回去,少叫她顯擺這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丢人了。”
聽孟肇戎如此說,顔夫人和邵姨娘心中未免得意,覺得還好自己的孩子沒沾上這種劍走偏鋒的品質,但嘴上還是會替甯璋打個圓場,說什麼能開口與先生辯論便很有進步雲雲。
孟肇戎越聽她們幫甯璋說話,越表現得很煩躁,覺得這幫人婦人之仁,真沒見識。
顔夫人和邵姨娘于是誰也不去孟肇戎面前自讨沒趣,再聽到誰誇一句甯璋,也就覺得此人真是沒有識見,心裡不再添什麼波瀾,更沒有人像之前甯璋剛來之時上趕着照顧讨好了,兩人都覺得這個甯璋實在是個燙手山芋,對她再好也是沒什麼回報的投資,面子功夫做好也就算了。
沒了顔夫人和邵姨娘的多餘關心,甯璋最近幾日過得非常快活,除了兩日一次去私塾聽學外,要麼就是在山頂上偷偷練功,要麼就是去青谷馬場找南渡北顧,偶爾還會遇到衛瀾,要麼就是在園子裡上蹿下跳、去垂華堂上蹿下跳。
這日甯璋對棋弈略感興趣,在入境廬和林疏雲手談半日,因聽林氏說起容璋也擅此道,私藏樂許多棋局孤本,甯璋正興頭上,便慫恿着林氏同她一起去绛玉軒中領教。林氏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随她一道去了。
兩人順着小河一路南行,沿岸折了許多柳枝。
林氏少時曾随父去過祁南,學了一手折枝編柳的本事,說話的當兒就用柳枝編了隻手提的籃子,遞給甯璋玩,等着她交口稱贊一番。結果甯璋更強,生生用手搓了一條用藤柳做的鞭子,既軟且韌,端得是有點水平。
林疏雲贊不絕口:“沒想到你還有着能耐!這鞭子要如何用?駕馬?還是打陀螺?”
駕馬?
還是打陀螺?
甯璋笑得十分勉強,原來在不會武功的人眼中,世界竟然是這個樣子。于是甯璋很認真地和林疏雲解釋:“這個用來家暴,一打一個準,大嫂喜歡嗎?送你了。”
“……”
這下輪到林疏雲笑得十分勉強:“真是有些無福消受啊……”
甯璋笑得合不攏嘴。林氏意識到自己中了她的套,也無奈跟着笑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