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萬棠又道:其實婚姻嫁娶,看的無非就是家世人品。你父親并非京官,家世上略顯單薄。可我看中你的人品,憑你的資質,隻要路走對了,有人教、有人幫,未來必定能入内閣。我們萬家人性情最是直爽,倘若我相中了誰,便不會藏着掖着。不過,雖然我這樣想,可是顔家規矩多,畢竟祖上傳下來的清流門第,最自矜身份,是必定不會與那些踏破了你家門楣的小門小戶去争搶的。辰兒,坦白說,老爺子也是相中了你的,隻怕兩邊都端着,這樣一段好姻緣便蹉跎了。所以今日我将這些話說給你聽。辰兒,你若是對自己有信心,便親自登我家門提親,莫要叫我看走了眼。”
不愧是滿門忠烈的後人,也不愧是書香世家的媳婦兒。這一番話下來,既有風骨又有策略,将顔家擡上了一個清貴高雅的位置,又體面地向王辰抛了橄榄枝。倘若王辰不來,便像是自愧不敢,而非不情不願。
文人最怕相輕,王辰哪裡招架得住這一番談吐?他聽完深覺振聾發聩,然後向萬棠深深一揖:“多謝夫人器重。”
一丈遠處的容璋輕輕歎了口氣。
那時刻槐樹林幽深寂靜,這一聲輕歎格外明顯,王辰驚覺回頭,與容璋四目相對,彼此的目光都含了千言萬語,卻沒有一人先置一詞。
反倒是萬棠先朗笑了兩聲,問:“孟二姑娘是閑逛到此處的,還是約至此處的?”
王瑗有些緊張地看着容璋,還未想好如何替她開脫,隻聽容璋淡漠疏朗道:“我與王家妹妹閑逛至此,隻覺此處甚是幽靜,被吸引過來,不想卻打攪了夫人與王家少爺的相談。”
萬棠笑道:“若是好的風景,人自然是紛至沓來的,我既然選中此處,又怎會想不到這一點呢?”
容璋于是笑道:“夫人算無遺策,有夫人提攜,就提前祝王家少爺前途似錦了。”
這就是結束了。
容璋微微颔首,轉身離開。她回過身的那一刻,眼睛裡有亮晶晶淚珠,險些落下來,卻被她忍住了。
她與王辰原說不上什麼情比金堅,隻是覺得算是世俗合适的兩個人,她曾為了這個合适翻來覆去過許多個夜晚,最終妥協,放下了自己孤注一擲的勇氣和心中執念。
她本來真的準備好了,準備好順應家族放棄自我,準備好從此嫁作他人婦洗手作羹湯,卻發現她根本連選擇都沒得做,家中庶女,無足輕重,原來是這麼不值一提的事情。
槐樹林再往上,有半座假山。
假山突出的岩石之後是一方觀景處,坐在這裡可以将槐樹林中人的行動一覽無餘,自己卻不會被發現。衛泱和清河長公主就坐在此處,目睹了這一番未開始就匆匆結束的戲。
清河長公主問:“你叫我過來看這場戲,有什麼講究?”
衛泱道:“這姑娘是孟家庶出的二小姐,從小養在孟老太太身邊,日子過得不算容易,要小心翼翼地讨老太太的喜歡。孟老太太替她選好了夫家,就是下面那位。這姑娘若是聽不到這一幕,未來也許會被草率地退了親,成為昌安城中茶餘飯後的談資。可是,她什麼都沒做錯。”
清河長公主眉頭一蹙眉:“我最看不上這種男人,他想要光明前途,合該自己掙去,要靠姻親為自己鋪一條路,辜負了原本對他信任的人。這故事一點都不好看。”
衛泱說:“這個故事的确不好看,卻與我息息相關。”
清河立刻敏銳道:“你……莫非你喜歡剛才那個姑娘?”
她本來就有些冷淡的氣質,當察覺出事情不對時,愈發變得冷冽。
衛泱點頭道:“是。我想娶她。”
“無論身份尊卑?哪怕你……哪怕沒有似錦前程,哪怕沒有匹配的家世,你都要娶她?”
衛泱依然不疾不徐道:“是的,我想娶她為妻,無論門第高低,不求前程似錦。”
“哪怕不能入朝為官?哪怕你從此隻能為白衣,你也願意娶她?”清河語氣冷冽而悲哀。
她很明白地在威脅他,可是這威脅裡……也摻着一把刀在剜自己的心。
衛泱靜靜地看着清河,他的眼睛就像兩顆很深很墨的深潭,有深沉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過去,衛泱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嘴唇微張了兩次,才沉聲道:“公主,人生中有過一次愛和天下的抉擇,已經很艱難了,不要讓我再次做這樣的假設了。”
“有過一次……”
清河的睫毛微微顫抖,她知道衛泱的人生志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天底下能擋住他入朝為官的隻有驸馬這個身份,有過一次……這是多麼暧昧的話啊。
她害怕知道答案,卻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難得那麼緊張地問,“我曾經是讓你痛苦的一個選擇嗎?”
衛泱笑得很真摯:“為什麼不是呢?你曾經那麼單純可愛、熱烈而真摯,我究竟是多麼麻木,才會不覺得選擇放棄你是一種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