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璋的笑意如雪霁天晴，潤澤無聲，她坐在窗前的嵌螺钿紋紫檀小榻邊，伸手掩了窗子，道：“五妹妹其實最是聰明剔透的，我隻問你一句，公主伴讀這件事，可合你的本心？”

甯璋坦白：“是，我确實想去。”

“那麼我今日這一趟，便是來對了。”容璋笑容溫和，“你既想去，我便給你一顆定心丸，我會助你入宮的。”

“為何？”

甯璋真挺詫異的，按說她想入宮也好不想入宮也罷，容璋不阻撓她入宮就是頂多了，很沒有理由幫她，更沒理由主動找上門來幫她。

容璋慢條斯理道：“我要說就是為了答謝你，你信嗎？我一向不喜虧欠别人，可我實在欠了你許多恩情，除此之外，也找不到什麼機會還你了。不隻是你讓當歸姑娘替我調理身體，也不隻是那回你去绛玉軒開導我……其實你早就對我有恩了，在衛家别苑那次，你分明什麼都聽到了，可是後來無論自身是何處境，也從沒說出去過，你對我的周全實在太多了。”

那回衛家别苑馬球場外，甯璋趴在亭子頂上聽完了衛泱和容璋的訴衷腸，原來容璋是知道的，隻是她們兩個誰也沒提過這件事，就當從沒發生過一樣。

甯璋全未料到容璋會将不提當做一個恩情，畢竟行走江湖，嘴巴嚴一點是江湖道義，本來就是她偷聽，沒道理滿世界說去，可她不知道在宅院裡全非如此，不知道有時候别人的把柄就是保護自己的利器，很多次她因為不懂規矩被孟老太太責罰，有時罰的确實過重，隻要她有一次忍不了，将容璋那回事抖摟出來，便可以将全家人的注意力轉到那裡，讓自己躲過一劫。

不過這些甯璋确實沒想過，她也不會，就隻是笑道：“這算什麼恩情，在你不動聲色将我的香囊還回來的時候，咱倆就扯平了。”

“你竟是這樣想的？”容璋也很意外。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對甯璋充滿了防備。分明她去那亭子時，台階上還沒有香囊，走的時候便多了個香囊，甯璋的。那會兒她沒作聲收在手裡，回來卻坐立不安了好久，生怕甯璋不管不顧添油加醋地說出去，那她就真沒法見人了。

她惴惴不安了幾日，聽樂璋說藍憑月讓人給打了，那算她溺水之時瞅見的一根浮木。孟老太太最怕甯璋學武功，隻要把藍憑月挨打的事和甯璋扯上關系，那很容易，因為真正打了的人是不會說的，藍憑月自己也不會說，隻要她把故事編得圓些，讓甯璋陷入這攤泥濘之中，那時甯璋再攀扯她些什麼，大家也不會相信了。

于是她将這閑話編了個七七八八，讓人遞到了孟老太太耳中。果然那日孟老太太當即把甯璋叫了過去，雖然不知道甯璋是如何應對的，但居然能平安化解了這件事情。她就緊接着去找了甯璋，留下了那個香囊，以作示警之用。她是想坦白告訴甯璋，你若想給我帶來麻煩，我也能給你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後來甯璋果然再也閉口不提，無論後面多少次被孟老太太劈頭蓋臉一頓，都沒把她的事抖摟出來。容璋也就知道甯璋到底是個聰明人，一個聰明又上道的人，就值得自己答謝一次。

更何況容璋也自诩看人有幾分準，她知道甯璋隻是故意做出表面上這副魯莽怕事的性格，事實上卻機靈得很，知道孟家的底線在哪裡，從來沒真正越過了那條線，而又故意在那條線上蹦跶，這樣有個好處，就是顔夫人和邵姨娘誰也不會将她視作擋了自己女兒道路的眼中釘，她們都嫌她晦氣，恨不得繞着走。所以青天外隻是看上去雞飛狗跳，可是甯璋實際上沒吃過什麼虧。

事實上，容璋認可甯璋的這些點，有七八分是甯璋刻意為之，另外兩三分，還真是容璋想多了。

但此時的容璋隻甯肯自己多想些，為邵姨娘和樂璋周全些，也比想少了的好。

她大抵知道甯璋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性格，然後快速做出了兩個判斷。第一，甯璋若是真的想要進宮，憑她自己的本事就足夠可以，和自己幫不幫沒關系，而自己這個時候提出幫她，就是讓她不得不盛了這個情。第二，一個聰明人入了宮，往後的人脈和能量就絕非一方小小的伯府可及了。

所以在聽到甯璋說她想要入宮作伴讀的時候，容璋心裡松了口氣，心想今天押對了，今天在雲遠齋主動出手，幫她化解了和令璋單獨上課成為競品的這件事，是自己押對了。

容璋笑道：“五妹妹，你若想去宮裡，我絕不會跟你争，樂璋也不會。但是六妹妹與我們不同，她自小以一個公主伴讀的規矩嚴格要求自己，她将大太太和莊妃娘娘當做榜樣，你務必要防範她奪了你的位置。這幾日上課，無論誰給你使絆子，如何敲打你，都要忍耐，我會幫你一起料理的，你切勿被她們揪住了錯處，打的你沒法翻身。”

甯璋聽這話懇切，就坐到容璋身邊，笑嘻嘻道：“謝謝二姐姐提醒，這幾日大不了我就耐着性子忍他一忍，橫豎不出十日也就到頭了。有二姐姐在，即使我看不出她們的破綻，你也肯定看得出。”

容璋笑道：“此事倒還罷了，另外一個宅院裡管用的伎倆你也得防範，這幾日所有的飲食都讓當歸姑娘注意着些，不知來路的東西千萬别吃，小心禍從口入。”

甯璋也不疊點頭，表示都記住了。

容璋也就笑着點點頭，看着北邊那扇窗紙倒映的竹影在微風中略微搖晃，實未料到她和甯璋居然有朝一日會這般坐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