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個慢悠悠地走在昌安的郊野,時值盛夏,此起彼伏的蟬鳴聲聲嘶力竭地裹在天上,她們兩個盡挑樹葉繁茂的地方走,避開毒辣的太陽。
從前走江湖,遇到形形色色的天氣、形形色色的地方,宋國有凜冽的風,章國有溫暖的陽光,祁國有漫長的秋天……哪兒都有好景美食,也到處有危機四伏,那樣的日子濃烈又快樂。
從前跟着舅父舅媽出門,自己什麼都不用擔心,隻要快意恩仇就好。
可是如今她得把一切都盤算進來,日子得一步一步的過,賬得一筆一筆的算,有糟糕的事情和糟糕的人,導緻她對昌安城都充滿了厭惡。這地方像個牢籠,雖然沒有一磚一瓦一牆一院能困得住她,可是困住她的是人們的觀念,是每個人思想上和道德上的枷鎖,甯璋很難在這兒尋找共鳴,在這樣的是非觀念裡,他們容得下無數個閨秀,容不得甯璋做自己。
不過……牢籠裡也有很好的人。有格局高遠的衛夫人,有不讓須眉的林疏雲,還有衛瀾,這個帶來了微光的少年,他應該是一陣風,昌安城的牆不應該關住這樣的風。甯璋想,遲早有一天她要帶他出去見識更廣的世界,讓他走出這個枷鎖,走出去才知道天高海闊。不過好像因為有這樣好的人,她又沒有那麼厭棄昌安了,很複雜,這種複雜的情緒讓她情願多留一陣子。
将離問她在想什麼。
甯璋說:“你說什麼是自由?我知道什麼是自由,你也知道,可是陸天縱一定不知道,沒遇到過枷鎖的人不知道。”
将離點點頭:“嗯,有道理。不過陸天縱一定知道什麼是武功高超。他再過兩年,内功心法和武功招數一定就融會貫通了,等你回去,不是他的對手。”
“啊?可是你當時不是立下軍令狀,保證我回去武功有長進嗎?!”
“你清醒一點。”将離很冷靜,“我當時立下的軍令狀是不讓你退步,你看你這情況,不退步就是頂多了,還想有長進?不要做夢。”
别的都還好,一提起陸天縱這茬,甯璋的鬥志立刻熊熊燃燒。
不行,她絕對不能輸他一大截,回去該讓他看笑話了。
于是她這會兒就抓住機會趕緊練起腳力來,非要跟将離比着誰先到伯府。
其實剛從隐州出來的時候,甯璋明顯長于輕功,連将離都要輸她幾分,可是待在昌安的這一年甯璋确實被盯得很緊,而将離逍遙得很,反正沒人盯着她,她這一年多得是機會練功,如今無論輕功暗器刀槍棍棒,甯璋簡直沒有一樣能比得上她了。
将離知道甯璋不是強體力型的,甯璋騰挪靈敏身法逍遙,不過真要她趕在天黑前跑回伯府可能夠嗆,所以她有意牽引着甯璋,所以時快時慢時松時緊地在前面釣着甯璋。
就這麼着,甯璋一直沒怎麼落後,總是與将離保持着差不多的距離,可見平時展露的能力有限,而無窮無盡的潛力總是會在和别人較量的時候被激發出來的。
等回到青天外,暮色餘溫尚在,甯璋雖然大汗淋漓,可是已經超出将離預期了。将離比較滿意地招呼當歸和藏冬給她燒水沐浴、再倒一大杯水來。
藏冬跟着甯璋這些日子,分寸拿捏得極好。她知道甯璋有秘密隻喜歡跟将離和當歸說,也知道甯璋有些時候行為其實古怪了些,根本不是大家閨秀會有的舉動,可她謹守衛夫人的囑咐,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甚至每當覺得甯璋奇怪的時候,就小心把其他人也打發出去,隻讓甯璋跟将離、當歸三個人待着。
比如這會兒,藏冬不知道為什麼甯璋剛從宮裡回來,這一個下午就消失不見了,等傍晚回來的時候又累成這樣,她趕緊把院子裡的小丫鬟攆出去,給她們各自分了活,趕緊張羅這些沐浴的東西去,又給堂屋裡端上熱茶,讓甯璋慢慢喝了,才掩上門出去。
當歸問:“事情都料理清楚啦?”
将離點點頭,道:“拾霧招了,說沈氏指使的。至于沈氏背後伸手的人,有顔雙儀,可能也有孟家老太太,倒沒啥證據。”
當歸又問:“讓她寫切結書了嗎?”
甯璋搖頭:“寫這作甚?打都打了,氣也出了,一筆勾銷就是。”
“這怎麼能一筆勾銷?她把沈嬷嬷供出來,這會兒人都不在了,你再去打沈嬷嬷,沈嬷嬷要是一口咬定不認呢?或者随口攀咬一個人,難不成你再去打,打遍了孟家?總得有個憑據,才好接着往下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