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純白,冬日的雪容不下一點點的污穢。
路邊的枯樹枝上站了幾隻鳥,陶醉地啄着雪,沈青青站在樹下,看着對面的公示欄。
上面張貼着月考成績,林清霧依舊是穩穩當當的第一名,總分超過七百,甩第二名幾十分。
沈青青也看到了自己的成績,還好,595,班上第二十一名,比上次進步了五個名次。
她很滿意。
“手套。”林清霧用手指輕輕戳了她一下,接着遞給她一雙紅色的棉手套。
她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來帶好,正要說些什麼,餘光裡卻出現一個死死盯着她的人。
短裙,高靴,千鳥格馬甲,大波浪,清一色的校服中,她顯得很是與衆不同,整個校園裡,隻有唐薇敢這麼嚣張。
發現沈青青的視線,唐薇挑了挑眉,塗着口紅的唇角卻泛着莫名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栗。
“不要妄想搶我的東西。”沈青青腦海中莫名的浮現出這句話。
可是林清霧,并不是她的。
但沈青青想錯了,有些人,并不會和你講道理。
高三學生的節奏很快,沈青青并沒有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在緊張的學習氛圍裡,她和其他人一樣努力,她成績在一班不好不壞,但她仍舊覺得充實與滿足。
林清霧是她唯一的朋友,他們上課,下課,吃飯,喂貓,在周末特意去爬山看日出,在每一個學習到深夜的時候互相提醒對方去睡覺。
這樣親密的陪伴會滋生暧昧,會産生閑言碎語,但他們都不在意。
他們成了彼此最重要的人。
她以為,他們會越來越好的。
她想過高考,想過未來,想賺錢先給沈亦琳買個墓地。
她想的那麼遠,就沒想過眼下這段日子會如何過去。
喬想回來了。
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折斷了林清霧的手,他說林清霧的手伸得太長了。
那天是立春,有雨水,淅淅瀝瀝凄凄苦苦,天空灰暗無色,慘白蕭瑟的景色因為小雨染上濕氣。
鹿城總是這麼潮濕。
沈青青穿着咖色風衣,帶着帽子,兩隻耳朵都塞了耳機。
她在聽舒緩的芭蕾舞曲。
她尚有閑情重溫舊夢,感歎遺憾,殊不知,真正的遺憾從這一刻開始。
頭頂為她遮雨的傘倏地掉落,接着便是一句悶哼,有什麼東西倒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沈青青迅速回頭,隻見剛才在她身邊撐傘的林清霧被幾個人拿着鐵棍在死命的打。
“沈青青,快跑!”他拿手擋住腦袋,在躲閃的同時還不忘朝沈青青喊道。
“别過來啊…”
你在做什麼啊?
雨中的腳步聲越來越響,林清霧看到沈青青向他跑來。
他以為沈青青會走的,但這一次,沈青青毫不猶豫地走向了他,一邊報警一邊拿有點重量的書包扔過去砸向那群行兇的歹徒。
你在做什麼!林清霧無緣無故被打,疼痛和震驚尚不及此刻的懼怕。
他怕連累沈青青,一想到這些鐵棍會打在沈青青的身上,他頓時極怕極怒,無名的戾氣蔓延至全身,此時此刻,他希望這些歹徒都去死。
在沈青青扔書包的一刹那,林清霧終于抓住機會,搶了其中一人的鐵棍,不管不顧地揮向這些歹徒。
去死啊你們!
少年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魚死網破一般地掙紮和反擊。
但他終究不是神,他被鋼管敲在腿上,被鐵棍打在頭上,背上肩上頸部被打出青紫滲血的痕迹,衣服也變得破破爛爛。
與此同時,沈青青也跑了過來,拎着從路邊摩托車上拿的頭盔對着其中一個歹徒的頭部砸了過去。
“嘶!”那個被砸的歹徒眼冒金星,後腦勺悶悶的痛,他回頭,還沒有反應過來,額頭又挨了沈青青一頭盔。
“找死!”
沈青青顯然激怒了這些人,在她要砸第三下的時候,那個人伸手拿住了她的頭盔。
“艹,又來個不怕死的!”
“收拾了這小子這麼多次,沒見林關夏那賤女人管過,這小丫頭出什麼頭!”
“小娘皮!”那個人面帶獰笑,雖然吃痛卻因為沈青青的模樣而不以為然。
送上門來的新鮮貨色,這麼漂亮,待會該怎麼玩呢……男人這麼想着,卻在下一秒倒在地上。
“糟了,老李被捅了……”
沈青青把一柄尖銳的匕首從他肚子上抽出來,迅速紮往下一個人,利刃刺進歹徒的血肉裡,插進去又抽出來。
林清霧不知道,為了更好地掌握那些高難度舞蹈動作,她學過柔道和體操技巧,身手好像能稱得上一句敏捷。
她沒打過架,但是用刀子捅在别人身上的感覺,好像也就那樣,被拳頭被鐵棍打在身上,也沒什麼。
“把她的匕首搶過來!”
同歸于盡吧。
她手持利器,面色冷漠,靈活地周旋在人群中,毫不手軟地用匕首刺向這些人,血噴濺在她臉上,混合天上落下來的小雨流進脖子裡。
其實很難受。
“沈青青……”
小雨落下是沒有聲音的,卻能吞掉别的聲音,比如林清霧的呼喊,比如這些歹徒的怒罵和痛叫,還有不遠處的警笛聲。
“媽的遇到瘋子了…”
“警察來了,大家快走!”
“帶上老李!”
“來不及了大哥……”
最終,除了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那個人外,其餘人在警察來臨之前都跑得一幹二淨。
沈青青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跑掉,然後又低頭看向地上那個人。
手很痛,頭很痛,腿上背上都傳來火辣辣的焦痛感,她不是電影裡無所不能的女俠,她也受到了毆打踢踹,隻不過她運氣好點,有一把匕首僥幸讓這些人投鼠忌器。
他們赢了。
他們真的赢了嗎?
地上毫無聲息的男人流了一地的血,紅得刺目。
濕透了的校服涼得刺骨。
沈青青又想起了沈亦琳,想到她泡在水裡的樣子,想起她在别墅的花園裡抽着煙,看着年幼的沈青青感慨。
“你爸爸啊,他殺過人……”
我好像也殺人了。
握緊的匕首尖上淌着粘稠的血,沈青青在警笛聲中緩緩蹲下,濕發濕衣低着頭,露出半截嫩白的脖頸,單薄的身軀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林清霧過來抱了抱她,但她沒法從這個人身上汲取到一絲溫暖。
“青青啊,對不起。”
“不要怕,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麼?
他拿走了她手上的匕首,然後獨自走向警察。
…
那個人還是死了,送到醫院的時候,身體已經冷了。
林清霧自首時說匕首是他的,他是正當防衛。
他說了那些人是地下賭場的,負責高利貸收款,他說他媽媽林關夏欠這些人兩百多萬的高利貸,林關夏躲了起來,這些人就時不時的來騷.擾他,毆打他,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他隻好買了把匕首防身。
他說他不止一次遭受過這些人的圍堵,沿河路的幾個店家都看到過,他前段時間被打得斷了腳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他報過不止一次警。
警察走訪了那幾家店,在醫院找到了林清霧的病例,在警察局找到了林清霧前幾次報警做的筆錄。
警察調查的結果和林清霧所說的情況差别不大,唯一沒有定論的是,那些歹徒憑空蒸發了,還有沈青青為什麼會在現場?
“那個女孩和你什麼關系?”
“同學而已。”
“她為什麼會在現場?為什麼受傷?”
“倒黴呗……”
“林關夏女士還是堅持不接受警方的傳喚,她否認借高利貸賭錢這條指控,我們還查到,她與你在去年就不存在事實上的監護關系,是你主動和她斷絕關系的,為什麼?”
“因為我也是林關夏女士的債主,我是一個網絡作者,她拿着我賣版權的稿費去賭錢,你們可以查一下她的賬戶,她沒有工作,但是去年和前年她的賬戶裡進賬了幾百萬…她把我當賺錢機器,我的編輯知道後應我的訴求說會幫助我起訴她,林關夏女士權衡之下與我斷絕關系……”
那段路是監控死角,路上很巧地沒有行人,除了那天動手的人,沒人知道真相。
沈青青披着毯子,蜷縮在警局的椅子上,醫生簡單給她處理了傷口,之後警察就讓她進去錄筆錄。
“是你報的警嗎?”
沈青青愣愣地看着一個方向一動不動,就像是被吓傻了。
“不要怕,小姑娘,隻是簡單做個筆錄。”
沈青青的眼中蓄滿淚水,整個人瑟瑟發抖。
“再問一遍,小姑娘,是你報的警嗎?”
“你親眼看到林清霧殺了人嗎?”
“歹徒有多少人?”
“你身上的傷?是誰打的?你看清楚了嗎?”
沈青青像是不會說話了一樣,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框裡流下來,她膚色白,襯托得額頭上的淤青格外的醒目。
好半響,她才顫抖着崩潰的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