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我,好疼!”
“他們拿着鋼管,提着鐵棍,帶着口罩,我看不清,我好痛啊……”
通紅的鼻尖,慘白的臉色,顫抖的嘴唇,驚惶的眼神,瓷白的臉上交錯着晶瑩的淚痕,少女無助地抱緊自己。
喬想跟着律師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幅畫面。
真可憐啊…
楚楚可憐,漂亮柔弱的姿态輕易就勾起人們心底的恻隐之心。
也許不隻是恻隐之心。
喬想目光對上沈青青,在她看過來時綻放笑容。
律師是喬想帶來的,或許有喬父的交代,總之,律師保釋了林清霧和沈青青。
他把林清霧帶出警局後,把他和沈青青丢在一個荒涼的巷子裡,然後一群人上來,按住林清霧硬生生折斷了林清霧的手。
這些人比之前那些歹徒專業多了,也危險多了,沈青青被喬想拉着,身上的劇痛疲累讓她隻能旁觀林清霧的狼狽。
“沈青青,你不會想救他吧?”
“你不知道你自身難保嗎…”
喬想點燃手中的煙,漆黑的夜裡除了林清霧的悶哼,就隻能看到他指縫間煙草的猩紅。
“我說了,你敢對不起我哥,你會有什麼下場?”
“是不是真把你送去陪他,你才舒服?”
他一隻手拿着煙,一隻手捏住沈青青的下巴,用力迫使她擡起頭。
在她驚恐的眼神中,瞳孔裡清晰地照出眼前這個魔鬼拿着點燃的香煙離她的眼球越來越近…
沈青青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嗤笑:“這就怕了?”
溫熱的液體流到喬想的手上,喬想皺眉,想到了警局裡那個凄惶的沈青青。
心髒像被什麼咬了一下,說不出的癢和煩躁。
“别哭,髒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放開了沈青青,然後帶着人離去。
夜太黑了,也太冷了。
沈青青覺得自己就像被世界抛棄了,喬想的樣子、沈亦琳的樣子、還有消失很久在戒毒所的賀司渺……最後,是剛才那具沒有生息的屍體。
如果可以,我想死。
她第一次有了這個念頭。
身後林清霧從地上爬起來靠近她。
“沈青青,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讓你遇到了這一切,都怪我,我就是一個不祥的人,林關夏說得對,我不該活着的……”
少年的雙臂耷拉着,呈現出僵直的狀态。
他不知道,他再也沒法擁抱,再也沒法用這雙手敲出他心目中的故事結局。
……
喬家出手,最好的律師替林清霧辯護,除開喬家這個龐然大物,基于事實,林清霧也隻是正當防衛,他被無罪釋放。
喬想不僅要了林清霧一雙手,還把林關夏趕出喬家。
林關夏是一個文化水平不高、沒有絲毫責任心以及嗜賭如命的女人。
她有很多缺點,但是她漂亮。
杏眼桃腮,膚白勝雪,腰肢如風中楊柳,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三十幾歲了依舊是我見猶憐。
她穿着碎花裙,拉着皮質拉杆箱,在一個午後,敲響了小洋樓的門。
是沈青青開的門。
“我找林清霧,不是說這是我兒子的房子嗎?你是誰?”
不等沈青青回答,她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把行李丢在一旁,等确定這真的是林清霧的房子,她就越來越尖酸刻薄。
“你就是那個小小年紀就跟男同學攪和同居的女同學?你有沒有禮貌?去給我倒杯水…給我倒杯水再去外面把行李箱提進來。”
“……”
沈青青看了她一眼,然後走開了,回到房間關上門,任由她在外面破口大罵。
“你媽媽來了。”
房間裡暗紅色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擋住了外面所有的光。
林清霧看着桌上玻璃匣中的蝴蝶标本,頭也不擡道:“我沒有媽媽。”
沈青青說,我也沒有。
沈青青覺得他們是被這世界抛棄的可憐蟲,竟然妄想接觸外面的光,真是可笑之極。
林清霧說:“如果可以,我想抱抱你。”
我想抱抱你。
可是我做不到。
被廢掉雙手的林清霧和她一樣見不得光,昔日意氣風發說他不會逆來順受的少年陷入更大的陰影裡,他推掉了國際物理競賽,他鴿掉了新書的結局,他看着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尖銳的沈青青心痛難忍。
他沒能力改變任何事情。
外面林關夏大力拍着門,罵罵咧咧咒罵不停,林清霧打了小區保安的電話,保安來了之後,林關夏才被帶走。
林清霧也變得絮絮叨叨的了,坐在椅子上,訴說着自己小時候的事。
“我的出生是一個錯誤,但我小時候,她不是這樣的,她十月懷胎生下我,一個人在超市打工養活我,在我很小的時候,她會記得我的生日,教我認字,教我怎樣和同齡人相處,在我拿到小紅花之後會贊揚我…”
“但是這一切很短暫,短暫得像是我臆想出來的,我小學的時候,她染上了賭瘾,然後她就變了。”
“她因為賭錢丢了超市的工作,因為賭錢被一些地痞纏上了,賭錢,輸錢,欠錢,她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她覺得我是負擔了,她還學會了酗酒,我五歲的時候,她想把我送給别人,她說給我買雪糕,把我騙去了一個陌生的叔叔家,我自己找回去了,她又聽說有家小孩在遊樂場被人販子偷走了,她就把我帶到帶到那個遊樂場丢在那裡……”
沈青青一直沒說話,直到林清霧說:“我十一歲,自.殺過。”
沈青青擡頭看他,他卻無所謂道:“林關夏把我賣給了一個變态,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她卻拿着錢去外地旅遊了,那時候我無家可歸,睡在馬路上好幾天,被雨淋感冒了,發高燒又長了一身瘡,他們都說我有傳染病,叫我滾遠點,小孩子還說要燒掉我,我信了,然後自己走了很遠的路,找了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準備去死。”
“我想被水淹死,想跳懸崖,想喝毒.藥,但最後,我在蘋果樹上坐了一上午,還啃了一肚子的蘋果。有個小女孩路過,也想吃蘋果,最後,我給她蘋果,她帶我回家。”
沈青青被林清霧的話勾起了回憶,之前在鄉下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她每天不是去田裡撿人家雞下的蛋就是去蘋果樹下撿掉下來的蘋果,有一天,她吃上了樹上的蘋果,還大發善心帶回來一個髒兮兮的滿臉膿瘡的醜八怪,外婆會很多土方子,治好了醜八怪,醜八怪變成了林清霧,她天天指使那個林清霧去樹上給她摘蘋果。
可惜後來,外婆突然離世,他們便分道揚镳。
“帶我回家的小女孩,羨慕人家帶花園的小洋樓,喜歡美食,喜歡跳舞,外婆教她的民族舞她跳得比誰都好,她說要買光鎮上所有的奶茶,長大了要帶外婆去最繁華的城市看電影……”
“她熱愛這個世界。”
沈青青麻木的神情出現一絲波動,眼前浮現一個彌漫着蘋果香的村子,太陽東升西落,永遠金黃的陽光照着那片蘋果林,慈祥的外婆坐在竹屋門口,編織着各式各樣的花籃。
“青青啊,跳累了吧,什麼?老師又誇我家青青了,我家青青就是優秀喲,将來一定是個冠軍……”
暗紅色的窗簾被風撩起來一角,依稀可見外面日斜西山,庭院裡灑滿陽光。
就像外婆在時的模樣。
坦然接受一切吧。
沈青青拉開了所有的窗簾。
她打開門,看着外面的霞光說:“我們離開這裡吧林清霧。”
林清霧說好。
他們收拾了東西,站在路邊等公交車。
日落西沉,銀杏冒了新芽。
沈青青恍然,是春天了呀。
公交車緩緩駛來,滿載着日暮霞光。
就在公交車将要到達時,一輛黃色出租車率先疾馳而來,停在他們面前。
一個陌生的男人從車上下來,掏出一把铖亮的尖刀。
“小心!”
寒冷的刀尖對準沈青青的腰後,林清霧跑過去,本能地伸出手,但兩隻手像挂件一樣,一絲反應也沒有。
下一秒,他用身體替沈青青擋住了刀。
“啊!”有人尖叫。
“林清霧!”
“給老李償命吧!”黑色鴨舌帽下的臉扭曲地獰笑着,兇手把刀抽出來,公交車此時在旁邊停下,人越來越多,他看看周圍,心有不甘地看了沈青青一眼,而後持刀逼退人群,坐上那輛出租車迅速逃逸。
“林清霧,求你了,你别死!”
好多血,好多好多的血,刺目的紅,沾滿她的雙手。
“救命!救命啊!”她無助地大喊。
“青青啊,真想抱抱你。”少年的雙手無力地垂着,始終沒法擡起來,他想為她擦眼淚,然而他做不到。
最後他說:“沈青青,離開鹿城,不要讓我成為你的噩夢。”
“我不!林清霧,不準你死!不準你死!求你了求求你,别……”
别留下我一個人!
她沒說完這句話。
太陽徹底被地平線吞沒,黑夜來得那麼快。
沒有任何沈青青期待的奇迹存在,在她崩潰恐慌的嘶喊中,少年漂亮的瞳孔漸漸渙散。
他死了。
沈青青從此憎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