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蕭瑟的仍要數忍冬殿,一點人味兒都沒有,殿裡殿外從不燒炭火,冷森森的。
外加羅娆平日積威甚重,她話也少,侍從便都以為她喜靜。羅娆一回來,侍從們連呼吸都放輕許多,忍冬殿的風聲好像也變小幾分。
“更衣。”
羅娆話音剛落,侍從們就将大婚用的服飾都送進來,她不喜歡侍從貼身伺候,侍從們進來将東西放好便離開,順便關緊殿門。
今日她大婚,殿内的梁柱上都系着紅綢,還燃着雕花紅燭,但殿内太冷,燭火忽明忽暗,看着并沒有多喜慶。
羅娆端詳禮宮送來的婚服。
紅綢黑緞,狼紋鷹翼,金線刺繡。
這是禮宮按照她十六歲的婚服改制的,那件婚服原本是羅娆準備與步雲淩成婚用的。
當年,北原狼王步慈地位顯赫、勢力強大,羅娆貴為王女,從小便與步慈之子訂立婚約,十歲被送到北固城跟随步慈習武。
她親眼看着步雲淩出生、長大。
羅娆沒見過自己的娘親,她的身份注定得不到尋常小孩該有的關愛,唯有步慈待她亦師亦母。
她是昆羅出名的天性漠然,冷血薄情,素有“殺神”之稱。旁人不知,羅娆的冰鑄之心也曾溫暖悸動……北固城的那段日子,是她白刃與冷血交織的命運中,最珍貴難忘的溫情。
她曾經甚至想将這份溫情保留下來,但羅娆被多方牽制導緻遲援北固城,步慈以死謝罪,其子步雲淩不知所蹤。
北固城的一切宛若泡影,如同幻夢,随着那場大火盡數化為灰燼……
從此,羅娆又變成孤身一人。
她伸手輕撫婚服上的狼紋,冷漠的神情之下,掩藏着淡淡的懷念與哀傷。
“阿娆姐姐,什麼是正君王婿?”
“我的正室。”
“很厲害嗎?是不是隻能有一個?”
“嗯……”
其實,現在是最好的局面。
她不必憂慮開戰後會腹背受敵,大選在即羅娆不該繼續打仗,她要順應貴族的心意,獲得支持,做長遠打算方為上策……
即使羅娆并不願意與旁人成婚。
北宮侍從平日很少能見到羅娆,每次看見王女都是見她穿着铠甲,他們實在好奇王女穿婚服是何模樣。
許久後,殿門從裡打開,羅娆跨步走出來,北宮衆侍從立刻低下頭,齊聲恭賀道:“恭賀王女新婚之喜,王女萬安千旗!”
“賞。”
那聲音很淡,聽不出怒氣,但絕對不歡喜。
那婚服上,黑金絲線織就的鷹翼羽形尖利,狼首也是兇眸獠牙,盡顯肅殺之氣。尤其是穿在羅娆的身上,腰間還挂着銀鷹彎刀,這殺氣就更盛了。
看着不像是去迎親的,倒像是去打仗的。
“謝王女。”北宮侍從都在猜測,這大曆皇子能在王女手底下活過今晚嗎?
這時,空中傳來一聲鷹啼。
羅娆猛地擡頭望向天空,雪落進她的眼睛,消融在漆墨鎏金的瞳眸之中。
她始終擡頭看天,仿佛在等下一聲鷹啼。但空中寂靜如初,羅娆隻聽得到自己微亂的心跳聲。
當年步雲淩失蹤,羅娆處處掣肘無法深入調查,隻能一直在暗中尋找。她将從小養到大的巨鷹烈風留在北固城,名為鎮守,實則是在等步雲淩回來。
今日大婚,羅娆竟然又聞鷹啼……
羅娆收回視線,站在原地靜默沉思。
半晌後,她擡腳往出走,臨走前留下四個字,“多燒些炭。”
北宮侍從:“???”
什麼?
王女讓他們幹什麼?
燒,燒炭?
乖乖,忍冬殿什麼時候燒過炭啊?
他們沒聽錯吧?
“王女是說燒炭吧?”
“上哪領啊?”
“咱們也沒領過炭啊……”
一時間,七嘴八舌,手忙腳亂。
羅娆這些年就沒怎麼回過忍冬殿,平日除去日常打掃,也沒人往殿裡來過。守夜侍從用的炭自然不能放在王女的正殿裡燒。
内司一向将羅娆的月供折成現銀送到瓊樓,一時間還真弄不出來王女要燒的炭。
北宮專供王儲居住,主子不多。除了羅娆,隻有一位大侍君住在距離忍冬殿不遠的明堂,他用的炭火倒是可以借給王女來用。
“吩咐了就做,别大驚小怪的!”主事的擡手指了兩個機靈的去辦事,“你們兩個去明堂借用些大侍君的炭,快去快回!”
其實,往日王女回宮後的諸項事宜,都是大侍君親自打點,也難怪北宮侍從們一時手忙腳亂。
“王女不會是要将人接進忍冬殿吧?”
“說不定,不然好端端的燒什麼炭呢?”
“就不能是王女覺得冷嗎?”
“冷了二十多年,要燒早就燒了!”
可若真是為大曆皇子燒的炭火,他們去明堂借算怎麼回事?大侍君回來以後知道此事,還不得氣死?
倒顯得王女寵新厭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