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當初我父皇還是王爺的時候您就嫁入了王府，在與我父皇成親之前，您想過以後麼？”

“我……”他這一句話問的南煙袅啞口無言。

蘭松野這話并沒有丁點兒惡意，但事實卻是，南煙袅在那年成親之日，滿懷雀躍的蓋着紅蓋頭、對以後生活的所有憧憬，都不過是少女天真的幻想罷了。

昭帝登上皇位之後，他們夫婦二人的關系，說是相敬如賓都很勉強。

帝王多情，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後宮多少女子的容顔和青春，都在一日日的守望中被逐漸消磨。年年都會有妃嫔被打入冷宮，可又有源源不斷的佳麗被送入宮來，有些人甚至到容顔老去的那一日，見到天子的次數也才區區幾次而已。

近乎全數的女子在入宮之前，都以為那是一步登天、從此恩寵不斷的開始，殊不知，那其實是她們最後無憂無慮的時光，而隻要踏入了皇宮，宮門一閉，便斷送了她們餘生的自由，所有期待都會被慢慢耗盡，一切熱情都會被無情榨幹。

道道宮牆，鎖的是無數少女的餘生，什麼叫深宮？就是連你死了，都不會有一絲哭喊聲能傳的出去。

她們在最鮮活的時候，捧着一腔真心和期待，住進了墓裡。

南煙袅呼出一口濁氣，而後對蘭松野溫柔一笑：“你比母後要潇灑的多，母後為你感到開心。”

“謝謝母後。”蘭松野的話音飄散在寺廟裡，他已經對着神佛求過了，小狐狸心念虔誠，不管未來的路能不能蕩平，但至少今日，他用一聲“阿彌陀佛”，滌蕩了所有搖擺不定。

幾人走出寺廟，蘭松野将南煙袅扶上馬車，臨行之前，南煙袅從車中遞了東西出來，蘭松野接過，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提盒：“這是什麼？果子？”

南煙袅掩唇嗔怪了一句：“總想着吃，這是給那孩子的見禮，你代母後交給他吧。”

蘭松野擡頭，笑的喜氣又憨态：“謝謝母後！”

南煙袅點了點頭，讓宮人駕着馬車往回趕了。

路上，宋尚宮忍了許久，終于沒忍住，在一旁捂着嘴低低笑出了聲，南煙袅聞聲佯裝責怪似的問道：“宋尚宮，你莫不是在笑話本宮？”

宋尚宮臉上的喜色還未及收回去：“哎呦，奴婢哪兒敢呐。”

南煙袅輕哼了一聲：“不必遮掩，兒媳婦沒見着，反倒是平白無故又多了個兒子，任誰也覺得此事荒唐。”

宋尚宮真沒那個意思：“娘娘，老奴是覺得，”她壓低了聲音：“大皇子和那位睿王，還挺般配的。”

“是麼？”南煙袅聽她這麼說，心裡高興，面兒上卻不想顯露出來。

“是啊，您不覺得，那位睿王長的一表人才麼？說實話，奴婢這麼大歲數了，除了大皇子之外，見過長得如此貌若神仙的孩子，也就是他了。”

南煙袅心中一動，一臉認真的問：“你也這麼覺得？”

“可不是麼。”宋尚宮一邊回想方才的場景一邊說道：“而且您想想他二人說過的話，那位睿王不僅将咱們大皇子接到府裡住，還給他那麼多銀子，凡事也都依着他，一看就是個會疼人的。要讓奴婢來看啊，隻要待大皇子好，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系呢。”

這話說到南煙袅心坎兒裡去了，怪不得那孩子入宮給自己請安的時候，說自己在晟京過的很好，原來都是托賴這位睿王照顧的緣故。可見那梅擎霜，确實是待蘭松野極好的。

另外一邊，蘭松野也坐回了馬車裡，梅擎霜早就等在裡面了，見他抱着一個提盒進來，便伸手接了過去。

他沒曾想這東西是南煙袅送給自己的，便随手放在了一旁，蘭松野卻提醒他：“打開看看啊，這是母後送給你的。”

梅擎霜一愣：“皇後娘娘送給我的？”

“是啊。”

梅擎霜有些緊張的打開那個提盒，見裡面滿滿當當的擺着兩摞書，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這是……”蘭松野不明白，便湊上前來看：“這是什麼啊？咦？這書怎麼破成這樣了？”

他一邊伸手去碰一邊小聲嘀咕：“母後也真是的，怎麼送你這麼破舊的書，這紙張都快脆了吧……”

“别動！”梅擎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将書放在膝上翻開：“這可是百餘年前的古籍殘本，就算找遍天下也尋不來多少，十分珍貴。”

蘭松野稀奇道：“噢？那豈不是正合你的喜好？”

“是啊，”梅擎霜的目光落在那書上，一刻也不舍得挪開：“皇後娘娘怎麼知道我喜歡看書的？你告訴她的？”

蘭松野想了想：“我沒說過。大概是母後平常也看書打發時間，便想着送你些她也很珍惜的書籍吧。”

目光一瞥，蘭松野瞧見提盒裡還放着一個小盒子，他拿起來，又沒骨頭似的倚在梅擎霜身上：“打開看看這是什麼？”

梅擎霜仔細的将書放好，然後才接過那個小盒子，結果一打開就怔住了。

是個平安金鎖。

在民間，很多長輩都會送自己的小孩子一個平安鎖挂在脖子上。

“嗯？”蘭松野覺得這平安鎖很眼熟，于是仔細回想了一番：“這是我小時候母後送給我的！”

梅擎霜拿到手中細細端詳，又問道：“那後來為什麼不戴了？”

蘭松野搖頭：“記不清了。不過我母後連此物都能送給你，可見真的是同意你我二人的事了！”

梅擎霜說不上來此刻是什麼心情。

若不是視若親人，誰會将自己孩子的平安鎖送給外人呢。

自從母妃走後，他已經記不清多少年沒有受到過長輩這樣樸素又真摯的祝福了，如今這平安鎖握在手裡，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禮物，更像是一種來自異地的歸屬感。

意味着從今往後，或許他也能享受久違的親緣之情了。

他看着蘭松野，低聲說了句：“代我謝謝皇後娘娘。”

蘭松野的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吹着他的耳根子說：“等從北狄回來，你自己去謝，到時候就該改口了。”

梅擎霜笑了笑，轉頭捧着他的下巴：“是，到時候連南将軍的稱呼一起改。”

蘭松野笑的比正午的日頭還要明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