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求魚濃黑的長睫毛微同樣顫起來:“曲總,您如果覺得我做不好、不想讓我做,你直說便是了,何必又扯到曲阿姨呢?”
兩人認識太多年了,最了解一個人的人也最知道如何傷害對方,兩人一年乃至這幾年來斷崖式的離心,并不妨礙雙方心知肚明對方的軟肋。
而曲阿姨,曲緣木的母親,恰恰正是許求魚最大的軟肋。
曲緣木清楚這一點。
因此她總能一擊命中許求魚。
心跳像是暴雨前轟鳴的雷。
許求魚感覺整個人像是被厚重之物裹挾了,極悶,喘不上來氣。
*
千禧娛樂的創始人其實是三個。
許求魚的母親餘月,父親許令言,和曲緣木的母親曲青。
三人當年是大學同學。
許令言和曲青一人來自農村、一人來自小縣城,家境都頗為一般。不過都頭腦機敏,大學時代便能給自己賺原始資金。
而餘月是申城獨生女,家裡改革開放後才回國,三代從商,家境富裕。餘月不善于生意,學的是藝術,不過在專業上也頗有天賦。更重要的是,她有許令言這個對她死心塌地的商科生男朋友。
畢業時,餘月與曲青成了閨蜜,而餘月又與許令言結了婚。
三人互相知根知底,一合計,就一起進軍了當時還算空的文娛産業,奮鬥多年,最後竟真把逐漸把公司做起來了,日子蒸蒸日上。
然而許求魚一歲時,一場車禍讓餘父餘母雙雙身亡。餘月從此一病不起,不久後,同樣也撒手人間。
之後,從前對餘月一往情深的許令言自稱受不了打擊,急需精神寄托,半月内便給許求魚另娶了一位繼母。
再後來,自己尚且嗷嗷待哺的許求魚又有了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
許求魚從前在娛樂圈時,圈外人看着她光鮮,其實處處碰壁。
唯一對她不抱任何目的,對她極好的,反而隻有與她毫無血緣關系的曲青,以及後來的曲緣木。
對許求魚而言,兩人是她在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
曲青成為植物人,對于曲緣木是打擊,對于許求魚又何嘗不是?
況且,與曲緣木不同,許求魚在親人重傷瀕死的悲痛之餘,同時還經曆着得知秘辛的震驚與惡心、以及心中對未來走向的可怕猜測,行動上卻難以阻撓的無力。
曲緣木卻永遠從高處蔑視底下的許求魚。
許求魚很清楚,在曲緣木眼裡,自己冷心冷肺、見利忘義、忘恩負義、不知人間疾苦……
許求魚從前最喜歡的就是這樣驕傲的她。
但如今逐漸無奈、無力、甚至有些疲乏的也是這樣的她。
許求魚累了。
她感覺身上很燥熱,此時背後的外套不再是提供溫暖,而像是層枷鎖。
她将外套脫下,還給曲緣木。
許求魚看着曲緣木的眼睛,認真道:“曲總,曲阿姨一直有專業的幾名護工輪流互相監督着照顧。”
“前段時間情況不太好,我天天都去照顧,再之前也是隔天去看望。不管我之後工作如何發展,情況好還是不好,我也依舊會這樣做。”
“我希望您能理解我,尊重我的勞動權益,尊重我的選擇。”
“并且請您相信我,我會帶回可觀的收益。”
曲緣木卸了力,沉默很久:“……我沒有拒絕讓你工作。”
“隻是從客觀來說,我認為你的規劃過于不切實際。”曲緣木語氣沒什麼起伏,“你自己很清楚,你從業那麼多年,演的劇卻越來越同質化,演技單一到甚至不如你小時候剛出道時豐富。你後來能一直維持熱度,全靠前期粉絲基本盤夠大。”
“……以及你的好父親的資本與營銷。”
“如果你現在要去配音,那就是從零開始,理性來說,你确定你目前的能力能夠支持你獨立地積累起粉絲?更别提賺錢。”
許求魚靜靜看着曲緣木一本正經的說辭。
許求魚忽然笑了。
許求魚從來不會撕心裂肺,需要上鏡的人,除了表演的鏡頭下,哭和笑都是很輕的,否則不好看,大家不喜歡。
此時的許求魚不合時宜的笑依舊平和、好看。
曲緣木愣愣看着許求魚的表情變化,她那漂亮的唇角切實彎着,可如水的悲傷卻從她那雙傳情的雙眼傾瀉而出。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1)。
曲緣木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曲緣木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麼。
但不論曲緣木如何覺得,許求魚已然從曲緣木的身旁繞行,再無駐足地離開。
曲緣木指尖稍動,然而看着許求魚瘦削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有再阻攔。
商場内人聲熙攘,像是影視劇裡模糊的背景音。
曲緣木獨自樹在J料店門口,除了許求魚與路晴空在包間内輕松愉悅的交談,以及兩人一同搬運那個愚蠢的箱子的雜音,什麼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