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後,阿梨又自顧自的開始閉關,神社又恢複到冷清的狀态,仿佛看曾經笑鬧着看煙花的時光的熱鬧從未存在。
這日的陽光很好,阿梨不在,也不代表他們沒事做。
阿信趁着有天光在廊下做針線活,夜叉丸則在練完阿梨安排的武藝訓練後就回屋裡看阿梨給他寫的教材了,有了一定的知識基礎,他看這些教材不再像是看天書了。
阿梨說,他多記住點知識,對他的未來有好處,至少在面對自身困境的時候不會一點法子沒有。
有風吹過,卷着外面落在地上的枯葉呼啦啦的響,讓他不自覺把目光看向窗外,陽光灑在積雪消融的土地上,夜叉丸看見庭院裡不知何時已長出了細細碎碎的綠草,他們生機盎然,仿佛是一夜之間憑空出現的,夜叉丸驚訝的把自己的發現分享給阿信。
“看來是春天到了。”阿信有些感歎,不知不覺,她在這裡安穩生活兩月有餘了。
“春天?”夜叉丸擡頭看向門口的樹上新長的枝丫,上面點綴着嫩葉花苞。
這就是春天嗎?
他明白春天的概念,是四季輪回的一個環節,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想着,夜叉丸也不學習了,跑去阿梨的房間,在門口敲了兩下:“土方阿梨,我能進來嗎?”
這裡曾經也算是他的房間,但是阿梨說他長大了,不能再和異性一起睡了,就把他趕去隔壁睡了。
“……”門後沒有聲音,等了良久都沒人回應他,夜叉丸推門而入,女子正背對着門口趴在桌上。
夜叉丸輕手輕腳的湊過去,發現阿梨睡着了,但她睡的不太安穩,眉間緊緊蹙着,像是夢見了不好的事。夜叉丸忍不住伸手輕輕撫着她的眉心,想讓她緊皺的眉心放松下來。
“夜叉丸?”
阿梨突然出聲吓了夜叉丸一跳,低頭便對上她的目光,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警惕的殺意,但在看到他後,那抹殺意便如融冰化水般消失不見了。
“我打擾你休息了嗎?”話是這樣說,但夜叉丸一點也沒有把手拿回來的意思,手上不輕不重的撫摸着阿梨還擱在案上的腦袋。手心發絲的觸感冰涼順滑,叫人想多摸兩下。
“沒事,也該起來了。”阿梨座起身靠在桌邊呼了口氣,揉了揉因為熬夜而有些鈍痛的頭,夜叉丸放在她發上的手也落了下去,阿梨重新翻開筆記,頭也不擡的問他:“怎麼了,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春天來了。”夜叉丸跪坐在她身邊,看着她翻看研讀。阿梨手劄裡或着密密麻麻的符咒,但是在他的眼裡就成了真的天書一般,什麼也看不懂。
過了許久,阿梨才舍得把頭從書面擡起,沉默的看向夜叉丸。
夜叉丸也不說話,就安靜的坐在那與她對視,好像進來隻是單純的為了告訴她這個消息一樣。
阿梨望着他绯紅的眸子,正思考着怎麼回答。
四季于她而言是習以為常的存在,但是對面前這個新生的阿爾塔納而言,應該是十分新奇的。隻是比起阿梨跟他解釋什麼是春天,還是讓他自己感受比較好。
“嗯,我們去春遊吧。”阿梨覺得有必要抽出時間去陪伴孩子,立刻決定放下手頭的事帶他們去春遊。正好今天的天氣也不冷。
以前爸爸工作忙,但從未缺席過阿梨需要他的時候。于是現在的阿梨覺得,回家的事雖然重要,但也不能讓夜叉丸活的像沒爸的孩子。
雖然她不是他親爹,但勝似親爹。
而且養了不僅要負責,還要照顧孩子的身心健康。
“春遊?”夜叉丸疑惑了:“那是什麼?”
阿梨站起身,準備收拾一下自己,不緊不慢的解釋:“當然是和春天有關的出遊活動啊。去叫阿信也準備一下,趁着天色早,我們待會就出發。”
“好——”夜叉丸小跑着去叫阿信,他雖然不太懂什麼是春遊,但是他知道阿梨要帶他出去玩了。
于是沒過一會,三個帶着遮陽鬥笠的人就從神社出發了,阿梨負責警戒和狩獵,阿信負責做飯,夜叉丸嘛,他隻用提着裝着飯團的籃子到處玩。
這是獨屬小孩子的特權。
不進山不知道,一進山才發現,山野裡早已遍布生機,有不少草樹灌木已經開花了,空氣裡都彌漫着淡淡的野花香。
他們找了一處地勢寬闊還有的溪流的地方坐下,打算今天就在這野餐。
春遊嘛,又怎麼能隻幹吃飯團呢?
阿梨在周圍逛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具有威脅性的動物,就隻能獵了頭落單的鹿回來,生了火,扒皮洗淨去掉内髒後就交給阿信去做了。
阿梨是不管了,但阿信卻開始犯難了,他們需要的肉其實并不多,還自己帶了飯團,但阿梨獵的鹿體型不小,于是面帶為難的看向阿梨。
“怎麼了?”阿梨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大人,吃哪?”阿信看着被處理好的鹿的屍體,不知如何下手。
阿梨掏出自己的貼身短刀,在鹿的身上比劃了兩下,最後割下了最嫩的裡脊肉又切了後腿肉扔給阿信處理,順便把短刀給阿信切肉:“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坐下休息沒多久,夜叉丸捧了許多野花來打擾阿梨了。
“阿梨爸爸,我也想學狩獵。”夜叉丸抓着阿梨的袖子,難得期盼的望着阿梨。
阿梨準備用夜叉丸采來的花編個花環,聞言有些意外,微挑眉梢,好奇的問他:“為什麼想學這個?”
夜叉丸思索了一會兒:“因為很帥。”他說不出什麼感覺,尤其是看到阿梨一邊溫柔的笑着對獵物細語安慰說很快就不痛了一邊手起刀落,最後笑着擦掉濺在臉上的血的模樣,就很想自己也學會狩獵。
阿梨:“?”這種沾血的工作哪裡帥了?
到底是沒有讓夜叉丸的願望落空,阿梨就地取材,開始教夜叉丸如何制作狩獵工具。
這邊教着,那邊正在做燒烤的阿信就笑盈盈的看着他們,一時間竟有些其樂融融的味道,讓回過神的梨莫名幻視。
他們好像一家三口哦——
屬于烤肉的香味逐漸飄散,阿梨也沒心思教了,專心蹲在烤肉面前,就等阿信做好了大快朵頤。
阿信從籃子裡掏出兩個鹽塊,放在烤肉上相互摩擦着,細細的被研磨下來的鹽粒就灑在滋滋冒油的烤肉上,空氣中有了鹹味,一時鮮味更甚。
“好了,開飯。”
阿信的話語仿佛三軍統帥的命令,隻一聲令下,阿梨就迫不及待的用簽子戳起一塊片好的烤肉吹了吹放入口中,夜叉丸也不甘示弱,兩個人是像是在攻城掠地般風卷殘雲,一口烤肉一口飯團。
阿信沒有急着吃,肉有很多,而是先把短刀還給阿梨。這把刀鋒利得很,看樣子很貴重的利器,她不敢多留。
阿梨沒什麼想法,擦拭幹淨後就收到袖中刀鞘去了。
三人吃飽喝足,又玩耍到下午,終于打算回家,阿梨找了個結實的棍子,用藤蔓将沒吃完的鹿肉綁上去,扛着走在最前頭開路,阿信拉着夜叉丸緊緊跟着,避免走丢。
畢竟是深山,有時候走到草葉茂密的地方,可能一轉頭就找不見人了。
他們頭上還各帶着一個花環,阿信和夜叉丸的是阿梨編的,隻有阿梨頭上的花環歪歪扭扭,那是夜叉丸編的。
本來以為能一路順利到家,路上卻出現了麻煩,他們遇到了一個送親隊伍,四男一女,女的穿着還算得體的花嫁,還是往神社方向去的。
阿梨對夜叉丸和阿信比了“噓”的手勢,一路尾随,想看看他們想做什麼。
這一路觀察,他們也發現了,被護在中間那個少女雙手被綁着,好像是被迫跟過來的,幾次想逃跑都被那四個男人抓住了,說什麼“被獻祭給神明是你的榮幸,你沒有資格拒絕,你想給村子帶來災禍嗎?”
這一通語言打壓加道德綁架,讓阿梨在心裡直呼好家夥,她沒有立刻出手,隻是不遠不近的跟着。這些人和她沒什麼關系,她不打算多管閑事。
“如果不是獻給神明的祭品不得有損,老子早打死你了,不聽話的東西!”一個滿臉兇相的男人往女孩腳邊吐了一口痰,吓得女孩一陣畏縮。
阿梨突然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這孩子别不是獻給她的吧?
等這些人找到神社,在神社門口跪拜,發現還真是。
四個男人推搡着女孩跌跌撞撞的進了神社,之後就停在門口催促着她趕緊進去,不要惹神明生氣。
女孩望了一眼面前神社的拜殿,咽了口口水,拜殿門後黑沉沉的,像一個巨獸的口,仿佛随時都會将她吞沒。
後面的人還在催促她,但她的腳如同灌鉛般,擡不起一步。
恐懼,是對死亡的恐懼。
她想喊兩聲,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不是村子的第一次獻祭,她也不是村子第一個被獻祭的女孩,過去也有女孩被送上山,說是被獻祭給神明就有好日子過,還能惠及父母,但沒有一個女孩回來過。
似是等太久了,拜殿裡緩緩走出一個手持神樂鈴的女子,一步一響,鈴铛發出的聲響清脆動聽,讓她感覺内心平靜了些許,沒那麼恐懼了。
女子的出現,讓衆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隻因她看蝼蟻的目光和威嚴的氣場,還有仿佛不應世間有的容貌,宛如天上的神妃仙子。
“神明大人,請收下我們的祭品吧!讓村子明年也風調雨順!”有人帶頭跪下,連帶着剩下的三人也跪了下去,嘴裡一遍遍重複着收下祭品的話語。女孩看着他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跪,無助的看向“神明”。
“你在教吾做事?”神明淡淡開口,空靈的語氣卻不容置喙。
“不是不是!我……我沒有!我隻是,隻是……”男人不知道自己哪裡冒犯了神明,正想解釋着什麼,卻被一陣狂風刮起摔出老遠。
“誰允許你接話了?”阿梨乘風飄然而來,男人隻覺得自己眼冒金星,努力想擡起眼皮,看到了一雙纖細白嫩的裸足落在面前。女子伸手手虛虛的在面前一握,然後往上提,那男人仿佛也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一般被提到半空。
後面的人看到這一幕,以為神明發怒了,驚恐得想要逃竄,卻一步也邁不出去,就好像有什麼特殊的氣場壓着他們,讓他們沒法挪動半分。
不對勁,明明往年都是神明自己主動索要祭品的,還挑剔的隻要少女,送上來的時候也不會為難他們,為什麼今年……隻是他們來不及想什麼,就被狂風卷着扔到山下,吃了滿嘴的泥土,随風而來的還有警告。
“此地為吾的領地,爾等僭越者,再有下次,殺之——”
聲音飄渺空靈,帶着不可質疑的威嚴。
那些人哪敢再想什麼,當及對着山就跪下不停磕頭,嘴裡還念着感謝神明仁慈之類的話。
辦完這一切,阿梨拍拍手往回走,順便擦腳穿足袋。初春光着腳還是蠻冷的。
看見院子中間還有一個陌生少女站在那,阿梨腳步不由得一頓。
啊,忘了處理她了。
見她望過來,少女快要吓得暈過去了,少女隻覺得自己呼吸困難,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她身上,就像是威壓。
“大人!”阿信也捂着胸口:“您快點收了神通吧,我要喘不過氣了。”
“哦哦哦,不好意思。”阿梨打了個響指,那仿佛能将人壓垮的威壓便消弭下去。
剛剛為了充面子,施的咒術有點多,差點忘了還有這個。
“大人真是胡鬧,夜叉丸身體強健就算了,有時候也要顧及着些我們這些普通人啊,要是哪次大人沒注意把我們壓死了怎麼辦?”阿信有些埋怨,撫了撫還有些滞悶的胸口。她剛剛感覺自己都要快被壓跪下了。
夜叉丸的表現一直很健康,在威壓裡也沒有任何不适,所以阿信隻是覺得他比尋常孩子強健些。
“十分抱歉,下次不會了。”阿梨老老實實的鞠躬道歉。
說來慚愧,她過去身邊也沒幾個正常的普通人,除了練習術法的時候,日常也不經常施術,所以也就沒怎麼注意、顧忌普通人的感受。
身着花嫁的少女愣愣的看着剛剛還高高在上的神明下一秒就鞠躬道歉,神情有些恍惚。
神明都是這樣的嗎?
少女這麼想着,嘴巴也将這個問題不自覺的說了出來,引得衆人側目。過去村子裡也沒有人見過神明,所以阿梨的這次出現,是他們第一次見到神明,也讓他們以為是神明顯靈現身。
“我不是你們的神明。”阿梨沒甚所謂的搖了搖手中的神樂鈴,擡眸懶洋洋的打量面前的少女:“應該是我問你,這裡是我的地盤,你是誰?為什麼來這?”
“我,我……”少女有些支支吾吾:“我叫蠻,是被,是被村子送上來的祭品……”說到這,女孩突然跪下,聲音陡然放大:“還請大人不要吃我,我能做的事很多的,我可以服侍您,我不想死。”
阿梨:“……”
阿梨沉默了會兒,略帶煩躁的把她從地上撈起,走到廊下把她放下讓她坐好,解開她被束縛的手,自己也坐下耐着性子安撫她:“我不會傷害你,你也别動不動就跪。”又轉頭吩咐夜叉丸:“麻煩你幫忙倒點水拿點茶點過來。”
夜叉丸應了聲就哒哒的跑走了,阿信有些不放心也跟着去幫忙。
看着他們跑遠,阿梨才轉頭與她再次強調:“我不是你們供奉的神明,還有,别的神明怎麼樣的我不知道,但據我所知,沒哪家正神需要少女作為祭品。以及……”阿梨眼神變得意味不明:“據我所知,有些極端快速但十分邪惡的修煉方式,需要用少女作為耗材。”
“什麼意思。”少女疑惑,腦子裡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想法。
“你們的神明,可能隻是個邪神,或者,連神都不算,隻是個邪惡的家夥。”阿梨沒說的那麼絕對,卻也不委婉。
說完,她又恢複到那副淡然模樣,回頭看了眼拜殿正中的神龛裡那尊無面神像。
她剛找到這裡時,确實能察覺到這裡有血腥氣,但沒在意,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世界每一寸土地基本上都有生物的屍體。現在一想到這裡曾經住了個髒東西,而自己又在這住了那麼久……阿梨頓時看神社的眼神都嫌棄了起來。
啧,還是來個大掃除吧,順便多布幾個淨化法陣。
雖然心裡已經隐隐有猜測,但真的親耳聽到,少女還是覺得自己心裡有什麼在崩塌。
有一個邪惡的存在,害死了很多像她這樣的少女,愚弄了他們整個村子的人,而她也差點被害死。
也許是今天受驚過大,也許是恐懼痛恨愚弄他們村子的渣滓,蠻的眼眶不自覺發熱,忍不住掩面哭泣。
這時候夜阿信和夜叉丸端着茶點過來,看到有些疑惑:“這位姑娘怎麼哭了?”
“我不知道啊?”阿梨也有些慌,連忙擡手示意自己啥也沒做。
突然有些後悔剛剛自己講那麼明白了。
“我還有個姐姐,她去年被獻祭了……”蠻哭的不能自已,顫抖着解釋。
面對這樣的人間慘劇,阿梨也唯有沉默,她實在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幸好阿信對此頗有經驗,哄着蠻吃了點東西,之後蠻哭累了,就帶她回自己房間安置了。
夜叉丸看着她們忙忙碌碌,就安靜的坐在一邊,也不添麻煩。
他短暫的人生閱曆讓他還不明白她們說出的話意味着什麼,但能敏銳的感覺家裡的氛圍很悲傷,下意識的保持安靜。
但是很快,阿梨便牽着他的手帶他回房間了,催促着他:“你該睡覺了。”
蓋好被褥,夜叉丸突然開口:“她為什麼會哭啊?”
阿梨一噎,想了想措辭,神色有些遺憾:“她失去了自己的家人,很痛苦,很難過。”
“家人?”夜叉丸疑惑:“失去家人就會難過嗎?”
“對的。”阿梨肯定了他的說法,順便向他科普家人的含義:“家人和親戚不一樣,無論是否有血緣,隻要認定彼此為自己的家人,那他們就是對彼此的生命裡十分重要的人。”
夜叉丸眼眸低垂:“這樣啊,我明白她為什麼難過了。”
“嗯,好好睡吧。”
給他掖好被子,阿梨準備滅燈離開,剛起身就被一隻小手攥住袖子。
“阿梨是我的家人嗎?”夜叉丸問道。
阿梨被他問的一愣,也對他難得沒有給自己亂取名感到詫異,輕輕歎氣,聲音溫柔:“你覺得是,那我就是。”無論怎樣,她都會保護好大兒的,當然,如果夜叉丸說不是……那她這個當爹的一定會給他一個愛的暴栗。
“那家人可以陪我睡嗎?我一個人半夜醒了看不見你,也隻有一個人。”夜叉丸趁機提出要求,绯紅的眸子眨巴着,語氣裡帶着些祈求。
阿梨猶豫了一會,想着今晚還有些事,沒有正面回應夜叉丸的請求,摸了摸他的額頭:“睡吧,我會在這裡的。”
“好。”
夜叉丸松開攥着阿梨衣袖的手,看着阿梨出去了一趟又拿着紙筆回來鋪在桌上,将燭燈挑暗了點,就開始寫寫畫畫。
她眉心又開始皺了。
沒等他說什麼,阿梨發現他還沒睡,一隻手蓋住他的兩隻眼睛,屏蔽他的視覺,這下他不得不閉眼了。
阿梨:“閉眼,睡覺。”
“哦。”夜叉丸不說話了,真的安靜睡了。
阿梨見他睡了,回過頭看手劄,隻是沒看一會,阿信便進來了。
“大人。”阿信進來後看了眼已經睡着的夜叉丸,輕手輕腳走到阿梨身邊小聲與她耳語:“蠻睡着了,接下來怎麼辦?要留下她嗎?”
阿梨想了一會,壓低聲音道:“先留下吧,讓她養兩天身子再問問她想何去何從。”
她之前已經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庇護那個村莊,但被獻祭的祭品完好無損的回去估計也不會被善待的,那些村民不會責怪神明,隻會以為祭品做錯了什麼才觸怒了神明,神明才會拒絕了庇佑他們,繼而産生恐慌,最後全都會轉為憤怒宣洩在祭品身上,所以往安全層面着想,現在還不能讓她回去。
“好。”阿信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大人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看了眼外邊月亮的位置,阿信忍不住提醒:“大人,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說完,就準備退出房間。
“等一下,這個給你。”阿梨掏出一個紙人遞給阿信,囑咐道:“晚點我還要出去一趟,可能會回來的比較晚,家裡就拜托你照顧了,如果有事,用紙人聯系我,我會立刻趕回來,對了,别讓紙人碰水。”
“大人要去哪?”小紙人隻有一隻眼睛,在阿信的手裡活蹦亂跳,還開心的和她打招呼,就像真的有生命一樣,阿信隻敢小心捧着,生怕獨眼小紙人太活潑摔出去。
“這附近并不算安全,我出去摸摸情況。”阿梨并沒有如實回答,籠統的給了個說法。
“好。”阿信隻得托着小紙人退出房間。說實話,十五子大人不在,她的心有點莫名不安。
深夜,月亮高懸,隻有貓頭鷹在咕咕不停,白日生機盎然的森林變成了随時會吞沒生命的黑暗存在。
感知到整個神社的人都陷入沉睡,阿梨放下手劄起身,看了看夜叉丸的狀态,發現孩子呼吸急促、虛汗不止,估摸着他又做噩夢了。
從愛做噩夢這方面,他們倆倒是挺像的。
阿梨心裡揶揄着,低頭與他額頭相貼,輕聲念了段安神咒,随後她将頭擡起,伸手摸了摸夜叉丸的腦袋安撫。
“我在這,不必懼怕。”
大約過了幾分鐘,感受手心下的人呼吸逐漸平穩,阿梨才站起身慢慢走出房間。
她先去了拜殿,看了眼神龛裡的無面神像,施了個咒術,一個金線便出現在空氣中自神像延伸,一直飄到外面很遠的地方。
髒東西。
阿梨在心裡暗罵,看金線數量,阿梨否定了一開始的猜測,對面是個道行不淺的邪神。
這裡的贓物在一開始感覺到她靠近時就跑了,這麼些天估計一直躲在暗處,找機會回來吧。
一想到有個贓物在陰暗的地方一直窺視着他們的生活,阿梨就惡心的不行。她今天出門的目的就是消滅這個家夥。
神像延伸而出的金線飄的很遠,而且不止一根,仔細一數,竟有不少,這意味着阿梨要搗毀的地方也有很多,是個大工程。
阿梨本以為隻是一個一晚就能解決的小事,現在看來,她要出趟遠門了。
這還是阿梨第一次大施拳腳,自然裡裡外外都要安排好。
于是半夜,睡的好好的阿信就被一陣陣輕拍喚醒,真想看是哪個倒黴玩意來吵自己睡覺,一睜眼就看見阿梨。
啊……是大人啊。
見她醒了,面前的大人開始往她懷裡塞東西,一邊塞還一邊囑咐:“這個是驅邪符篆,如果遇到不幹淨的東西就往他身上貼,或者貼自己身上,他就沒辦法動你了……”
看着大人不停的給她塞什麼保命禦守、符篆,最後竟然誇張的拖了一大袋食物過來,阿信終于忍不住叫停:“大人大人,深更半夜的,你這是做什麼?”
阿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囑咐最重要的東西:“對了,忘了和你說,計劃有變,我可能要出門幾天,這些天隻能辛苦你多照顧家裡了。”
“去哪?”聞言,阿信立刻坐起身,有些着急:“大人怎會突然要出遠門。”
阿梨默了片刻,自己要出遠門,覺得有必要讓留守家裡的阿信知道點内情,便把自己準備去讨伐那贓物的事和阿信說了。
“我實在不放心有這麼大個威脅在旁邊一直虎視眈眈,我在,他不敢來,但我不能保證我一直在這。”阿梨起身,收拾好行囊,準備召風。
“大人……”
阿梨說的她明白,但阿信有些擔憂,不僅僅是擔憂阿梨,也是擔憂她自己,她很清楚,她目前清閑穩定的生活都是阿梨給予她的,她實在不敢想沒有阿梨,她的日子會怎麼辦?
作為貧窮農人的後代,她最清楚這世道的艱難。
“不用擔心,整座山都被我施了陣法,髒東西是進不來的,神社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隻要不出神社就不會有事,也不用擔心吃食,我都準備好放廚房了,夠你們吃一周,頂多一周後我就會回來。”阿梨安撫道。
“那大人要多保重,我也會守好神社的。”阿信隻覺外面狂風大作,便看到她的大人在狂風裡雙腳離地,令她忍不住驚詫。
“嗯。”阿梨唇角微彎:“神社就交給你了,阿信。”
離開之前,阿梨忍不住看了眼夜叉丸的房間,最後禦風而去。
神社的風越來越小,阿信眼中的大人也在月色裡越來越遠,她感到自己肩膀上重了些許,從此刻起,她承擔起了主持神社的責任。
雖然他們的神社并沒有香火客。
擡頭望月,阿信突然覺得一直懼怕的黑夜也沒那麼恐怖,有一輪圓月挂在那,溫和的照拂着他們。
但阿信并沒有注意到,本該熟睡的蠻卻在此刻詭異的睜開了一隻眼睛,原本棕色的瞳孔裡翻湧着不詳的血色,正四處轉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透過她的眼睛觀察着這裡……
“嗡———”
覆蓋在神社之上的陰陽法陣不知為何亮了一下,那詭異的血色如同被鎮壓了一般,漸漸從蠻的瞳孔裡不甘心的消散,蠻又回歸原本安靜沉睡的樣子。
阿信也在法陣亮的那一瞬也看見了,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麼,隻連忙用紙筆記下了這一瞬的異常,警惕了許久,都沒事發生,她才敢重新睡去。
……
很快,阿梨到達了金線連接的第一個地點,是一座建在路邊的神龛,這樣的髒東西居然就堂而皇之的站在路邊接受别人的供奉,阿梨不由得惡寒。
她都不敢想有多少人走夜路是因為他……不對,是因為它而出事的。
将原本的神像清掃出來銷毀,阿梨用泥土捏了個惠比壽的小像放在裡頭。
雖然是财神,那保佑一下子出入平安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類似于在路邊的神龛裡的髒東西居然有不少,但更讓阿梨感到無語的是無知村民也在家裡供奉這種邪神,有的甚至一個村都信仰這種神。而且你還不能直接和那些村民說“你們信奉的是邪神,不能供奉的,有害。”
這種行為就相當于你在刨他們家祖墳。
阿梨沒辦法,隻好偷偷的把他們的神像都換成正神的神像,把邪神的神像偷偷燒了,再給整個村子都布上淨化法陣。
阿梨覺得自己如此無私的舉動,都值得西天那群神佛們一聲“活佛慈悲”的誇贊。
這些都不是最艱難的,最艱難的是那些村民根本不在乎自己信奉的是否是邪神,執意覺得獻上人牲就能得到庇佑,這種徹頭徹尾的自我欺騙行為,阿梨不齒,但也隻得裝作一些正神的傳教士,來歌頌“吾神寬慈,吾神愛人。”之類的說法,順便展示些小小的“神迹”讓他們更加信服,最後再來一句“吾神慈悲”在他們眼中消失,深藏功與名。
再多的她也做不了了。
她的任務就是讓這些村民不信仰邪神,從而讓邪神力量減弱,至于那些村民封建迂腐的想法她沒辦法改變。
有時候觀念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況這還是在遙遠且文明火種不甚明晰的過去,一周的時間,她能做的事情本身就很少。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神社裡的孩子們,她也不會插手世間事。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她才發現,這邪神的足迹遍布大半個日本,有些隐匿在地下,因他而起的邪///教阿梨也沒放過,能好好談的那就隻動嘴,不願意好好談的那就打服,随便點幾個想上爬的人當教主再換神改教義。
很遺憾的是,阿梨動嘴隻在少數,多數還是靠打服。
這些邪//教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以邪神之名,行傷天害理之事,滿足一己私欲,然後統一用語言将對他人的傷害修飾成這是神明對你的考驗,進行洗腦。
通過這些邪///教,阿梨也發現了一個問題,人們的日子過的真的很愚昧,也真的很苦,不然也不會求神拜佛,将希望寄托于都不一定存在的神明身上,把自己的錢财都往裡投,沒有錢就賣妻兒,然後日子越過越苦。
當阿梨把這些人救出來的時候,他們甚至還覺得她阻了他們奔向好日子的道路,對着她歇斯底裡。
這個時候阿梨能怎麼辦呢?阿梨沒辦法,隻能面無表情的通過上面的操作,把神像給換了,在讓他們的新教主管管他們。
當然,信奉邪//教的也不止有沒文化的窮人,還有有錢有權的貴族。
他們多多少少是幹了一些虧心事,然後來邪///教求心理安慰,得到情緒價值後再給予邪///教便利,或者是直接通過邪///教牟利的。
阿梨又沒辦法了,她能對這些八嘎做什麼呢?隻能一刀結果了他們,從他們家族中找能用的人啦,她才不會管她走之後他們家族的内部有多雞飛狗跳,隻是放話威脅誰再敢幹這種事被她發現了,全家死——
為了這些個事,她連續幾天都沒合眼,一開始她還挺耐心的,但後來就發現,有的事情真的沒有辦法去改變,尤其是觀念問題。最後她的手段也漸漸從溫和變成現在的簡單粗暴。
在一天趕路的時候,一直被阿梨放在貼身位置的小紙人爬出她的衣服,站在她的肩頭蹦跳着,似是有什麼要緊的消息要傳遞。阿梨用手将它托到面前,準備和它共感。
這個紙人和她留給阿信的獨眼小紙人是一對,她能通過這個紙人看到另一邊的狀态,也能通過這個紙人和另一邊對話。
共感的體驗除了練習她沒怎麼用過,如今突然來一次,讓她的頭腦都有些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