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帕拉德知曉了她的意圖，猛地沖過來想抓住那身形一晃倒向黑夜的人，可他撲了個空——她倒得太果斷，輕盈、自由，像剪掉線的風筝，他根本抓不住。

而在近距離下，他終于對上她的眼睛，看清她的神情。

那個女人在半空中笑，笑得不可一世，烏黑的瞳孔隐約泛起瑩瑩的綠，綠發随風飄舞，像個行事乖張而瘋狂的魔女，可她分明沒有什麼魔法掃帚，隻一瞬就消失在他眼前，急速墜入深深的黑暗裡。

“她是瘋了嗎……”始終旁觀的格拉費特低聲說。

帕拉德沒回話，隻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他有些分不清，在那個女人毫不猶豫向後倒去的瞬間，究竟是他自己在心悸還是來自另一個人的焦躁情緒影響了他。

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他不想讓她死。

這讓他一點都興奮不起來啊，如果那個女人死掉的話，他郁悶地想，難得遇到個蠻有趣的人。可萬一她真是魔女呢？想起她從容不迫的态度，他冒出這個詭異的念頭。

“走吧，格拉費特，”帕拉德定了定神，轉身離開，“我覺得她不會死。”

“她不是一般人，不會那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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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肯定的當事人确實沒死，但也算不上平安無事，即使她最後一秒被下方狂飙而來的氣流托住了，也還是摔得眼冒金星，五髒六腑都差點被震碎。

離開了神川的高壓環境，她像隻疲憊的青蛙被丢進燒着溫水的鍋裡，不知不覺被安定舒适的新環境麻痹了，以至于重中之重的問題都被她抛之腦後。她已經快半個月沒放過血了，按以往的規律，三天不放血她就感覺踏進了陰間半隻腳，哪裡還能像現在這樣嚣張地跳樓。

自然系異能的弊病就在這裡，人體還是人體，承受不來太強的力量，所以越是高等級越是需要頻繁放血。

那麼她這些天安然無恙的原因隻能是——

她變弱了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開了風翼也不起作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森原一當機立斷展開風行領域自救。所謂風行領域，就是把一定範圍内的風都召集過來配合她行動——那他媽的是中階的技能，她堂堂第四階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用風行領域來減緩下落速度？天殺的！這是徹頭徹尾的黑曆史！

還好夜已深，她不用擔心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被誰看見。

靜谧無人處，隻剩下貼近胸口的手機還在堅持不懈地振動，仿佛成了她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的唯一紐帶。森原一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強行咽下嘴裡的血腥氣，解開繩索抖着手掏出手機看了眼，46個未接來電，都來自同一個人。

可她不能接，一方面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她的英勇事迹，一方面她得靠隻剩十個電的手機開地圖回去，為了讓那個還在等她的笨蛋早點安心。

森原一其實很讨厭麻煩，所以也不喜歡跟别人解釋，她覺得寶生永夢不管她的話更好，這樣她就算在外面呆一整晚也無所謂。可等她氣息奄奄地走到家附近，真正看到那個路燈下急躁地走來走去的身影時，她突然就有點釋然。算了，有個人等她也不錯。

這時手機又開始振動，那家夥居然又撥了号。

森原一穩了穩氣息，接了電話：“喂……”

對面居然沉默了下，似乎是在确認通話界面是否真的接通。随後她就看到路燈下那個人幾乎是蹦了起來，與此同時話筒裡傳來他又驚又喜的聲音：“森原小姐？！”

“你現在在哪？”

“……我在你身後。”

手機“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森原一在寶生永夢愕然的回眸裡無力地垂下手，她連給自己治療的力氣都沒有，卻硬是拖着身體走了半個小時的路，早就……撐不住了。

她從黑暗裡身形一晃，向前栽倒。

“森原小姐！”

-

在森原一的強烈要求下，寶生永夢扶着她回了家，可剛進家門，森原一就蜷縮在了地上，擰着眉，面色蒼白而隐忍，額上是細密的汗珠。

“你不會是……”寶生永夢見狀手忙腳亂地找出探測儀，掃描了一番沒有任何發現。

“不是遊戲病……那你到底是哪裡難受？我去找藥，或者幹脆我們去醫院……”他看不出原因是什麼，因為她除了衣服有些髒和破損之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而且他接住她的時候也沒有聞到酒氣或者血的味道，隻有一貫的草木香。

“不用……我沒事。”森原一頭疼地抓住他的衣角，她實在看不得這家夥一副亂了陣腳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樣子。

“都疼成這樣了你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我還沒問你到底去哪了幹了什麼，不過大概率你也不會告訴我，你什麼都不跟我說……”寶生永夢表情抓狂，語速飛快，最後他蹲下身來無可奈何地看着她，“你之前說警察解決不了你的問題，但我能，我記着你的話所以沒報警，那你能不能适當地告訴我一點你的事情？”

……警察？森原一想起來了，那是她耍無賴非要住在寶生永夢家裡的那天，不過她當時隻是随口說說而已。

她無聲地笑起來看他：“那種話你居然……”

也信……

最後半句吐出來之前她撞進了寶生永夢憂慮的目光裡，這是她今晚第一次對上他的眼睛，從那烏棕的眼瞳中輕易地讀出了劈頭蓋臉赤誠無比的關切之意。

森原一頓時就啞巴了。

她身邊心懷叵測的人太多，她全都能看透并遊刃有餘地與他們周旋，但寶生永夢恰恰是她最不擅長應對的類型——

真誠的傻子。

跟這種人很難生氣，因為真誠所以就算做了傻事也顯得情有可原，你随口開的玩笑他會當真記下，然後在某一天突然提起讓你猝不及防地愣住，你嘲笑他好騙他也不在意，隻是安安靜靜地用真摯的眼睛注視着你，等待你把一切和盤托出。

——可她無論如何都解釋不了吧！！！

被人綁架到百米高的樓頂一躍而下居然還沒死……不可能，跳樓這個事她半個字都不可能說出去。

“你先扶我回房間，我再跟你說……”森原一掙紮着站起來，示意他搭把手。

寶生永夢在扶着她到房門口的時候都沒懷疑過她的動機，結果剛推開門森原一就閃身進去，她居然還保留了點力氣把他推開了！然後他就聽見她幹脆利落地鎖了門。

“等等，别鎖門啊！”他愣了一瞬猛地撲上去奮力敲門，“你這是幹什麼！”

森原一靠着門緩緩地滑坐在地上，終于抑制不住地嘔出一口血來，早知道她就應該在路上把血吐幹淨，她渾渾噩噩地想。

“森原小姐？森原小姐？！”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你開門！我是醫生你有事可以和我說啊！”門被拍得咣咣響，門外的人遲遲得不到回應，心急如焚。

“森原一！！！你說話啊！！！”

寶生永夢忍無可忍地拔高聲音，短暫的啞然後語氣又漸漸弱了下去，頗有些無能為力：“你能不能别讓我一點忙都幫不上你……”

“……”

雖然但是你确實幫不上忙，這小子膽肥了敢喊她的全名。森原一被他吼得頭疼，思維開始發散，話說他這樣大喊大叫，不會被鄰居投訴擾民嗎？

“吵死了，我真的沒事，就算有事也是被你喊聾的，”她努力地提高音量，“你現在回去睡覺，我保證明天就沒事了。”

“你騙我！”他咬牙切齒地錘了一下門。

“這次不騙你，真的。”

“……”

過了很久，門那頭的人才勉強妥協，聲音悶悶的：“你保證？”

“我保證……”

雖然滿嘴胡話，但她承諾的事，絕不食言。

寶生永夢沒再說話，森原一終于松了口氣，倚着門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如果她這個時候屏息凝神地聽一聽外面，就會發現門外那個人根本沒走，而是也靠着門坐了下來。

當然了，他一直都那麼固執。

一扇門，兩個人，門内門外背靠着背坐了一夜。

直到天光大亮，誰也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