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頭漲腦、被傷到了喉嚨和氣管以至于說不出話的松田陣平被抱出來的時候,無力的攀住那個抱着自己的突擊隊員的胳膊。
他還不能走,那個混蛋他還沒救出來。
那個落在别人手裡還毫不猶豫的獻出所有信任,甚至為了掩護他而激怒了匪首的笨蛋……
他還活着嗎?
松田陣平隻想遠離他,隻想無視他,想營造一個沒有會突然變态的幼馴染的世界。
可他決不能允許那個還沒有品嘗過這個世界悲喜、也沒有背叛過這個世界松田陣平的萩原研二出事。
他重生的那天,暗自發過誓的。
他要守護他在乎的一切。
他本該做到了。
自制的手槍,威力十足,匪首中了槍又被炸彈波及,已經徹底昏過去,而炸彈,當然是他之前就組裝好的半成品,本來是練手的作品,但也排上了用場。
他甚至還弄了個小機關在上面,又控制了炸彈的威力,穿着防暴服又帶着防爆盾的突擊隊員就算在爆炸中心也不會緻命,孩子的體重太輕也無法引發機關,于是炸藥爆炸的恰到好處,為自己解了圍。
松田陣平努力扭過頭,想要去看那個混蛋的幼年體。
背對着光的青色瞳孔深幽的近乎于墨色,裡面蘊含着擔憂與焦急,然後與紫水晶相視。
他想保護的一切裡面……并非已經不包含萩的名字。
萩原研二歪了歪頭,對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盡管嘴角無力提起,眼睛也被血糊的一塌糊塗,甚至連睜開都費力,更别提小孩四肢如同脫力一樣的垂下來,宛如一個精雕細琢、又被人惡意剪壞,露出裡面凄慘棉絮的精緻娃娃。
但萩原研二的眼睛裡還是閃爍着燦爛的光芒,簡直比戰術手電還要明亮,甚至刺目的讓小卷毛覺得有點無法直視。
被挾持的小孩的嘴巴微微張了張,沒能說出話來。
啊,大家都安全了呀……小陣平也安全了。
他們,這次可以和好了嗎?
腦袋一垂,萩原研二昏了過去。
————
海鷗從月空裡、墨色中飛起,羽翼沾染着溫柔的、細蒙蒙的春雨。
海浪褪去兇猛,和緩的漫上來,悠悠的退下去,天地靜谧的如同一幅精美的油畫,沉浸在安甯的夜色裡。
沙灘上赤足的年輕人,将瘦削的、蒼白如霜色的腳趾淺淺的埋在濕潤的沙土中,偶爾海浪稍大,将他身上的白色短褲和T恤衣角盡數打濕,但他并不在意,将下颌搭在膝蓋上,帶着點昏昏欲睡的享受這難得的清淨。
“小陣平。”
半長碎發的青年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同樣穿着一身白色休閑裝的萩原研二坐在松田陣平的身邊,學着他的樣子,也脫下鞋襪,将腳埋進微涼的沙子裡。
松田陣平充耳不聞,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似的,那張笑起來鋒芒盡露、刺目耀眼的臉,如今收斂所有桀骜,卷翹的睫毛濃密的遮蓋阖上的雙眸,安靜的像是個逼真的BJD等身娃娃。
于是萩原研二沒有再次叫他的名字,他伸出手,将這個英俊到不像是人類的男人摟進懷裡,半張臉埋進對方柔軟卷曲的碎發中,淺色的漂亮眼睛滿足的眯起來,聲音卻像是幾乎分辨不出悲喜:
“小陣平。”
“偶爾也,理理我吧。”
“就算是Hagi……也有點堅持不下去啦……”
尾音一如既往的上翹,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哭泣。
懷裡的年輕人毫無反應,仿佛已經安穩的睡了過去。
松田陣平睜開了雙眼。
昏暗的房間,除了正在運作的醫療器械發出細微的動靜之外,就隻剩下窗外沙沙的細雨聲。
細細密密的雨輕柔的跌落在樹葉上、玻璃上、窗台上……如同一隻無聲的手,将天地都輕撫,慢條斯理的籠罩在自己的懷中。
他嗅到濕潤的泥土氣息,正從窗戶的縫隙中滲進來,白色的窗簾垂順的用身軀遮擋住傾斜飛濺進來的一點水汽和濕潤溫柔的夏風。
他呆呆的看了幾秒鐘的天花闆,嘴裡忽然發出一聲呢喃一樣的呼喚:
“萩。”
安靜的夜晚,無人回答他。
小孩艱難的支撐起身體,隻覺得自己的每一塊肌肉都在慘叫。
被爆炸波及的門闆砸飛這種事,對于7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超過了,好在匪首老大雖然心冷如鐵,但好歹還是個碳基生物,用柔軟的人類身體給他做了個人肉靠墊,好歹沒讓他斷掉幾根骨頭。
等下。
骨頭沒斷,也沒有做手術的痕迹和感覺,那麼他應該都是皮外傷,身上也沒有任何儀器,那正在“滴、滴”作響的機器,按在了誰的身上?
他恍然,然後飛快掀開被子下了床。
一簾之隔,雙床病房的另一張床上,躺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清淺的呼吸打在氧氣面罩上,細微的白霧如同微渺的生命之火,仿佛随時都能被窗外的細雨澆滅,卷毛的小孩拖過來陪護的椅子,爬了上去,然後借由窗外射進來的這一點點影影綽綽的月色,看着病床上傷痕累累的幼崽發呆。
他的胸口,那種被濕潤泥土掩埋了口鼻的窒息,終于輕輕的散開了。
萩也好好的被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