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氣,把頭埋進膝蓋裡,全然不覺自己的動作與夢中幾乎一模一樣。
為什麼事件會演變成這樣呢。
為什麼萩會變成這樣呢?
他本該能做得更好才對。
松田陣平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複仇——他胸口燃燒的,并非是火,而是比火更深沉,更絕望的東西。
他隻是想離這個家夥遠一點,再遠一點,讓時間的長河沖刷他們所有的情誼,也沖刷走他記憶的夢魇。
等到時光撫平一切,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逐漸忘卻疼痛,這樣他們兩個就會成為普普通通的“熟人”,不會再有過激的感情,不會因此而扭曲發瘋……不會墜入黑暗。
他們就都不會受到傷害。
可是今天的事件,如果不是他插手,那麼班長也好,千速也好,還有萩……
所有人都會死。
會死在他的冷眼旁觀之下。
這算是另一種得償所願吧?
他将一人平安長大,再也不會受到傷害,再也不會遇見萩原研二。
這對于一個因萩原研二的扭曲強迫而死的人來說,本該是個光明的未來,然而這樣的未來,隻是想象,都讓他在這個夏日的夜晚,由衷的打了個寒顫。
重說一遍,他從未想過複仇。
也就是說,他至今仍然舍不得殺了這個家夥。
盡管那些年萩原研二從無數次請求自己說一句“我愛你”,自己卻從未承認、永遠隻會回答“我不愛你”,但是糾纏了幾十年,他們做過比情侶更親密的事,也聽過萩原研二對他的告白,無數次。
他到底愛不愛萩原研二?
他不清楚。
被扭曲到那種地步的感情,還算是愛嗎?
隻是事到如今,他都不曾想過傷害萩任何一點,這份寬容,出自松田陣平這樣一個桀骜不馴、心高氣傲的人身上,釋放給世界上最傷害自己的人。
誰又能說他對萩原研二的感情,會遜色于“愛”這個字呢?
小卷毛的腦子裡亂哄哄的。
前世今生的記憶碎片在腦漿裡打架,紮的他太陽穴隐隐作痛,也紮的他耳朵嗡嗡直響,等到從難得的混亂思緒中回過神來,他已經與睜開眼睛的萩原研二對上了視線。
……
“我去叫醫生!”
松田陣平跳下椅子,腳尖接觸地面的瞬間,猝不及防的疼痛從腳踝的骨頭裡尖銳的刺出來,紮得他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摔倒在床邊。
他敏捷的抓住床腳的欄杆,毫不猶豫的擰過頭伸出手:
“不許動!我什麼事都沒有!”
腦袋擡起來兩厘米(按照目前的疼痛和傷勢來說,也隻能擡起兩厘米)的萩原研二眨了眨眼,喉嚨裡帶着刺痛的鐵鏽氣息讓他呼吸困難,分不清肺裡面還是胃裡面,總之内髒都攪成一團一樣的泛着疼痛。
他眨巴眨巴眼,連帶着生理性的淚花都被他收回去。
萩原研二現在還說不出話來,不過對面那個雖然說得出話,但嗓音難聽的像烏鴉一樣的家夥,也沒比自己好多少。
看着卷毛好友沖出門喊護士和醫生背影(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一顆漂亮頭顱還有頭頂卷毛),萩原研二張了張嘴。
發不出聲音來,好痛,從内到外都在痛。
但是等急促的腳步聲紛紛沖進病房時,他的目光掃過眼帶淚花的父母和姐姐,還有松田叔叔和愛惠阿姨,還是沒忍住,費勁巴力的抓住了卷毛小孩的衣袖。
腦袋上包着紗布的萩原千速最先察覺到了這一幕,她連忙制止了想要将松田陣平抱回到病床上的松田丈太郎,然後指了指這一幕。
兩家父母都知道,這兩個孩子在事件發生之前已經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冷戰了好久,險些就要掰了,這時,醫生檢查這儀器上的數據,看起來臉色平靜,于是他們也給予了這一雙好友最大的空間交談。
隻是這交談有些費勁,萩原研二說不出話來,由于被包成了木乃伊,他連張嘴都困難,想要做口型,卻感覺根本做的不像樣,攥着小陣平的衣袖,他感覺自己又要不争氣的哭出來。
才不是因為小陣平,是因為太痛了。
目光從帶着傷痕、攥緊衣袖的小小手背,到據說搶救了一夜才轉危為安的小孩臉上,松田陣平聽見自己的聲音:
“Hagi,我腿疼。”
萩原研二瞬間松開了他的手,然後焦急的目光落到松田正太郎的身上,嘴唇翕動,那意思明顯是在催促:看不到你兒子說腿疼嗎,快把他抱起來!
遠遠旁觀的孩子父母們:……
松田陣平垂下眼,看着萩原研二松開的指尖,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病号莫名其妙的盯着他,卷毛小孩雙手插病服褲兜,依然是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炫酷模樣。
小陣平揚起下巴,鼻孔對人,把自己那張殺傷力巨大的帥氣小臉蛋擺在幼馴染的面前。
“啧,快點好起來,我不想給你送作業了,笨蛋。”
好吧,偶爾,我也理你一次。
但你隻有這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