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問的昨天都問了,你怎麼答的我都看過。今天我們聊點别的。”裴右也不指望他回應,翻開了檔案,裡面的内容他已經熟到爛了。在市局過了一夜,張恪臉上還有驚魂未定的痕迹,和昨天在市局的顔文斐對比,真說不好兩人誰才是打人的那一個。
裴右把檔案裡的基本問題重複問了一遍。之前的審訊在區分局,這是他們第一次直接面對張恪,他的所有回答和反應都會成為線索。張恪按照他說的答了一遍,跟之前的審訊記錄出入不大31号白天去上市發布會,結束後回家,整晚都一個人在家,直到6月1号上午出門。裴右問他見了哪些人,張恪反複回憶,都答不上來:“那些人我都不認識。”
“你父親你也不認識?”
“我……我隻認識他,别的人我都沒見過。”
“有哪些人?”
“有幾個……穿橙色外套的,幾個配送員吧。還有他們公司裡的一些董事,還有記者,在那裡拍照、做采訪,都是和公司有關系的事情,我不用去。”
“問了哪些問題?”
“好像和員工有關系,福利、工時之類。還問之前有人到公司鬧事,當時提的問題解決了沒有。”
“你父親怎麼答?”
“他……他說最近正在和管理層開會讨論這個事情,之前的……那個事故,他們會去慰問。”
裴右用筆在記錄簿上寫下來,而後一擡眉毛:“你聽得很仔細?”
“我……”張恪駝着的背僵了一下,“他們就在我前面。我當時就在會場裡閑晃,到處走,經過的時候聽到的。”
裴右不置可否:“發布會完後你去了哪?”
“發布會完了之後還有一個活動,我……我沒去,之後就直接從會場回家了。”
“一個人?”
“對。”
“一個人回去,你走路?”裴右語氣帶着嘲弄。
“不是,我是一個人回去的,但是、但我是坐車。是我父親,他叫了輛車,把我送回去。”
“什麼樣的車?車牌号?”
“白色的小車,”張恪咽了一口唾沫,“車牌我沒看見。”
“你自己不開車?”
“我……我之前開,很久沒開過了,他就不讓我開上路了,說技術會退步。我就是突然的,突然一年前有一天,覺得不好玩,危險,就不開了。”
“……”
出來後裴右回到旁邊的監控室,打開了上市發布會的錄像。視頻是一家媒體的直播錄像,鏡頭中央是張富民,他身邊站着速亦達的另外幾個高層,但隻有他一個人在回答。帶着細框的眼鏡,張富民看上去有着一種長輩特有的嚴肅,記者問的所有問題他都直接回應了,看起來相當老練,讓人找不到話柄。
裴右仔細聽完了全部。鏡頭外站了不少人,有的是别的台的記者,也有其他在場的人。提問的不止一個人,問的内容也各不相同,張恪提到的關于事故的問題,就不是這家電視台的記者問的,是旁邊的一個配送員代表。這個人之前來找過他,5月8号的鬧事,他有在場。巧合一般,在那麼多問題裡,張恪偏偏聽到了這個。
裴右關掉了視頻。單向玻璃外面張恪還坐在桌子前,低頭看着膝蓋上的雙手,直到一個警員進來示意他可以出去。自始至終,他表現出來的都隻有害怕,一點被激怒的迹象都沒有。這在審訊室裡不常見。
他想起張靜雅。在接受問訊的過程中,她一直表現得很不滿。張恪和她對比,可說是天差地别,不知道這一家人是怎麼回事。
迫于公衆的罵聲,速亦達對市局的攻勢沒有持續很久。原來打不通的電話有人接了,周紅月給來提供信息的人做筆錄,打聽到了劉進平的事情。
劉進平在同鄉中有點名氣。他比來C市的大多數人長一輩,妻子和孩子很久前意外去世了,所以對年輕人尤其關照,之前有人碰到不公正的對待,還幫着去理論過。他出事後,速亦達注銷了他的工資賬戶,醫療費和恤金統統不管。有人想給他伸冤,幾天後發現自己的賬戶居然也被注銷了,于是才有了後面的鬧事。
在同鄉們的印象裡,劉進平的脾氣和善,很少着急。所以幾人才會記得出事前他突然變得古怪,逢人便讓他小心電動車“會爆炸”,問他為什麼,也不解釋。看交警大隊的記錄,事故原因是電動車變道,但是車身損毀嚴重,到底有沒出故障也無從得知。
而另一個名字劉小天,則沒有人提到。
裴右把警車停在路邊,順着巷子往裡看,岔路口的咖啡店露出一半,窗戶裡頂着兩大塊木闆。
在接近中午的時候,滋事拘留的七十二小時開始生效,現在過去三小時。他跑了趟交警隊和速亦達的辦公樓,把路面和入口監控要到了手。回程之前,他已經快進過一遍,沒動過手腳。張富民的車8:35和12:02在入口處出現過,22:36經過工平二直街,被路口的監控拍了進來。之前查案的人應該看過,所以記錄裡才會寫,但他隐隐覺得有問題。
他帶着錄像帶回了市局。車開進門口時,後視鏡照到馬路對面的幾輛錄播車,他掃了一眼,把窗玻璃搖了上去。熄了火之後,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根點燃。一支煙畢,他拿起車鑰匙下車,車門砰地關上,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個人影。
“又是你?”他回身,對着站在大門外台階旁的顔文斐,“這次是什麼事?”
馬路上的風夾着沙石吹進來,顔文斐眯着眼,雙手抱胸,帶着袖套:“有人找你。”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