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顔文斐出門的時候他仍然心神不甯。他朦胧地感覺到了案情的幽深,但他現在連表面都還沒摸透。走廊上他遇到了葉宇謙,雖然二隊的主要人力還在詐騙案上,他們還是借了一部分人給銀行搶劫案。兩隊人平時一塊進出,彼此很熟,相互借人是常有的事,雖然更經常是老大管葉隊要,葉隊基本不會拒絕。
葉宇謙和他打了招呼後,竟轉向了他旁邊:“你是顔文斐嗎?我是二隊的隊長葉宇謙,我聽裴右說起過你,上次的案子真是有賴你的幫助了。”
周紅月沒想到老大在葉隊面前也還在罵人。而被指名道姓罵的顔文斐似乎沒介意,伸出手和對方握了握:“您好,我也聽裴隊長和周警官說過您,今天見到真巧。”
被突然點名的周紅月一頭霧水。葉宇謙又多說了幾句刑偵一隊工作壓力大,如果裴右有冒犯還請多包涵,顔文斐一邊點頭一邊應說好,請放心,隻是配着那幹癟的語氣,聽起來像個電腦預設程序。看着葉隊離開的背影,周紅月怔怔站着,直到旁邊傳來聲音:“到這裡就好,多謝周警官了。希望破案順利。”
他回過神,顔文斐已經走出過道。走廊裡又隻剩他一人,他突然感到一絲莫名的怅然,好像失去了一根支柱。
審訊持續了兩天,第三天一早,所有人碰頭彙總線索。從口述中拼湊出了案件大緻的面貌,是一起沒遭到什麼抵抗的搶劫案。沒人看見歹徒什麼時候進的門,他們像從天而降一樣。排查辦事點内部構造後,發現除了正面的玻璃門,唯一的出口設在辦公室内,平時是運鈔車用,此外别無其他。
攝像頭全程都在工作。拍到的畫面裡,劫匪一直站在接近死角的位置,時不時晃出框外。這幾個人出現的過程也十分突兀,就像直接從屏幕的邊緣走進來的一樣。影像沒有加工過,死角的位置是牆,人不可能穿牆而進,不然就是超自然現象了。
而另一架攝像頭沒拍到劫匪,它在辦事廳中央的天花闆上,對着大廳裡的人群。所有人都蹲着,靠視頻的辨析度,不足以看清人臉。盡管如此,負責的警員還是盡力做了比對,找出了原本不在辦事廳内,後來才出現的人。幾乎都是外面觀望的市民,擊斃歹徒時錢箱開了,他們便聞風來搶飛出來的錢,結果被趕了進去。
除了死者外,其他劫匪都消失無蹤。大活人不可能插上翅膀飛走,混在人堆裡的可能性非常高。通過社會關系、證詞和監控裡的站位,周紅月鎖定了幾個人。這些人從20出頭到近60歲不等,多半很早就進了銀行,之後要麼沒有取号,要麼取了号後一直等着,中間也沒做什麼。
死者的身份信息由謝陽負責,幾乎把他上下三代扒了個遍。他名叫林升武,本省隴州縣平溝村人,35歲,五年前來C市,在多個崗位流動;進城前主要在村裡工地上謀生,但收入不足以支持他的開銷,懷疑有其他經濟來源。此人有前科,且不止一次,大多是偷竊和鬥毆,情節倒都隻是輕微。記錄集中在平溝村,由于資料大多存放在當地,裴右決定隔天跑一趟。
散會後從辦公室裡出來,迎面走來嶽超風,把創傷鑒定報告塞給了他。死者太陽穴上的傷口是唯一緻命傷,其他部位無傷痕。通過傷口周圍灼燒痕迹,以及子彈軌道、速度、和造成的損傷判斷,兇手是在極近的距離開的槍。傷口裡取出來了一顆子彈,口徑和現場繳獲的三把槍械都不相容,有第四把槍。裴右收起了鑒定報告,這把殺人的手槍現在還在社會上流動,事情的危險性比他一開始預想的更高。
他上樓,走到副局長辦公室,把公務出差計劃交給了葉局。葉局粗看了一遍沒什麼缺漏,正拿出筆準備簽,拔下筆帽後突然想起什麼:“你一個人去?”
“怎麼?”
“你不找個搭檔?”葉局看向他,面前的刑偵隊長正倚在牆上站着,“我相信你一個人能應付,但打聽消息的時候,你的身份反而可能成為阻礙。”
裴右居然難得沒有當場反駁。
把辦公室的門帶上,他拿着批好的調查證下了樓。葉局在剛才他走之前囑咐他多小心,這個村子有點來頭。車鑰匙被甩到手裡,不用對方說,他也心知肚明。平溝村這個名字在過去幾年屢屢出現在案卷中,如果是一個縣或一個市,這個頻率倒正常,而如果隻是一個村,就多得讓人生疑了。
台階上他碰到了外出歸來的周紅月,順手把屍檢報告塞了出去。周紅月抓着他說排查的結果,裴右短長也沒什麼要緊事,就站着聽。在死者籍貫信息的提醒下,他們篩查出了證人裡來自附近的人。裴右答應周紅月到時去問問,周紅月問他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他看向市局外的馬路,對面高樓上空的夕陽泛着即将日落的紅色。
“老大你一個人去?”
“那難不成你拖着調查任務跟我去?”
周紅月想想也是,他和謝陽都被繁重的審訊和排查壓得喘不過氣。他擡頭看樓上,二樓刑偵隊的辦公室開着幾扇窗,裡面的日光燈大亮。樓梯上下來幾個二隊的警員,他想起兩天前在走廊裡碰上葉隊的事,遂問:“老大,你是不是在葉隊面前罵顔老闆了?”
“我罵人時從來都不記得對着誰。”
周紅月心想那就是默認了:“你罵了她什麼?”看起來葉隊對顔老闆很是關切。
“他?他說我不該違規把案情透露給一個外人,我說那女的就一神經病,跟她說話跟對着墳墓說一樣,死人都比她容易開口。”
周紅月突然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