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小時前用木闆封上的窗戶下,她從對方手裡接過那份比字典還厚的文件。裡面的是這起銀行搶劫案目前為止所有的證詞和嫌疑人,顔文斐一頁一頁地翻,裴右也不急,就坐在原地等。過了大約20分鐘,她粗略翻完了一遍,合上:“死者籍貫是平溝村,嫌疑人裡有好幾個籍貫在附近。”
“沒錯。”面前的人難得沒有嗆人,而是順着她的話往下說,“要不是這個巧合,死者的社會關系這條線都不會冒出來。這個人在C市有很多前科,在他原籍地肯定更多,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周圍人。”
“你打算去一趟?”顔文斐擡起眼看他,手還停在紙頁上。
“明天一早。”裴右答,沒有回避她的問題,“除了死者和相關的人,還要摸一遍這個村子的社會關系,估計藏着不少東西。”
顔文斐低下頭。裴右也不繼續,就翹着二郎腿觀察着她的反應。她又翻開那份檔案,但隻是潦草看了一下:“證詞裡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内容。”她頓了頓,“搶銀行這種事,相互配合和掩護很重要。不然容易有疏漏,或者發生争執。”
“他們已經發生了争執。”裴右聳肩,初步推斷裡他明确寫了死者是由同夥近距離射殺,動機尚不明确。
顔文斐點點頭:“他們大概本就認識,甚至關系密切。籌備一起搶劫,從策劃到□□、準備逃跑用車和别的東西,會弄出很多動靜,同村的其他人可能會發現什麼。問題是知情的人越多,相互包庇的可能越大。而且這個村子……”
她慢了下來,看向隔壁桌面中央的孔洞,好像在想什麼。裴右等着她開口,顔文斐沉默了很久,終于回過頭:“這件事可能有很多參與者,不止當天在場那些。如果照你說的,不是單純的搶劫……”她頓了頓,“那也多半不是為了錢。可能是為了掩飾什麼。”
“你懷疑底下還有别的事?”裴右問。
顔文斐定定注視着他。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他心裡也清楚,而且,顯然這就是他本人的想法。
車開下橋後,裴右便把窗搖上了。他看了一眼旁邊,顔文斐從剛才起一直沒出過聲。昨天他攤牌說了計劃後,對方很快就答應了,并問他具體想查什麼。他又看了她一眼,整個過程簡單得出乎預料,他都懷疑自己是被诓了,别到時又多出來一筆冤大頭的裝玻璃錢,他已經窮得要喝西北風了。
顔文斐似乎發現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轉過頭來。
裴右想起她昨天在被問到店裡怎麼辦的時候,也是像這樣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她側對他看着外面沒人的岔路口:“江烨明天有事,樂瑤要準備考試,我一會告訴她明天不開就行。”
“那你為了配合警方查案暫停營業,是不是還得給你發塊錦旗?”
“随便,”她聲音淡淡的,“隻是店裡小,你們就是發了,我們也沒地方挂。”
“從C市到平溝村要兩個半小時,”窗外景象飛速往後掠過,裴右打了車燈,目視前方道, “其中一個小時是土路,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一小時一趟的大巴,黑車不算。村裡常住人口三百多人,而從收入結構來看,務農的隻有很小一部分,大多數在做各種小買賣。”
顔文斐點頭:“聽上去他們有自己的生計。”
“還有自己的盤算。”裴右認可了這一點。前方是盤旋上山的高速路,一段長爬坡後,城市的景象消失在樹叢裡,“來之前,我們找了省裡的人口統計數據,這村子往外跑的人不多,尤其和同省其他村縣相比;即使外出,流動的時間也很短,半年幾個月的就回村了。”
顔文斐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具體什麼原因,得查縣政府的人口登記。從存放在C市和省裡的案卷來看,這個地方的犯罪率還算正常,甚至挺低的。但有時候……”
寫着“往F市方向”的路牌一閃而過,車蹿到了搭在山巒間的一道橋上,下面是不見底的山谷。裴右冷笑一聲,手擱在了方向盤上。
“表面上越是太平,背地裡問題越大。”
飛馳一個多小時,車下了高速。出調查任務不能動用警車,裴右用的是市局公用的越野。土路經過雨水沖刷,石頭從松散的泥濘間露出來。他略微減了速,但該有的颠簸還是一點沒少。
放在前窗玻璃下的檔案被颠得一點點往下滑,在它一頭栽到地上之前,顔文斐伸手把整個袋子端到了膝蓋上。哐哐的震動下後視鏡抖個不停,曆經近兩個小時後,終于到了一條平順的路上。在到達一塊空地後,裴右刹車停了下來,前面是低矮的樹叢,擋住了去路。
“别不是開錯地方了吧。”他低下頭找導航,發現手機已經在不知何時颠掉了。他回頭搜尋它掉到了哪,一隻手伸到他眼皮底下,從煙灰缸裡把手機撈了出來。
裴右看了對方一眼,顔文斐用兩根手指夾着那塊闆磚,屏幕上沾了不知陳年了多久的煙灰。他評論了句你眼可真尖,接了過來,往衣服上蹭了兩蹭,像想起來了什麼:“你不暈車?”
對方聳了聳肩。
他說了句“那你可真能耐,上次我和周紅月開山路,下車把他吐得七葷八素的”,劃開了手機。對照了好幾遍,他确定是這個位置沒錯了,于是推門下車。顔文斐也下來了,背對他看着樹叢後。裴右一邊找着地圖一邊活動着腿腳,過了一會,朝着後方道:“村子入口是在這,但這周圍看上去沒路又沒人。”
顔文斐側過臉。
“看來得在這等着了,”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長出一口氣,“從高速開進山裡就這一條路,我不信能一整天都沒人進出。”
顔文斐沒應他,也沒發出什麼聲響。太陽漸漸升高了,裴右抹了把頭上的汗,想掏煙盒掏了個空,遂打開車門到抽屜裡翻找。儲物櫃塞滿了票據和亂七八糟的垃圾,他扔開了兩個空煙盒,在翻到第三個癟了的盒子之後,把抽屜摔上退了出來:“哎,借根煙?”
“沒有煙。”車身另一側的聲音冷冷的。
裴右笑了一聲,聲音裡竟然有幾分輕松,他把手搭在車門上開始四處張望。突突的馬達聲在樹叢後傳來,越來越近。顔文斐也注意到了,在兩人目光的注視之下,一輛摩托從葉子背後露了出來,坐在車上的是個四五十歲的小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