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邊?”嬰兒的哭鬧終于緩和下來一點,女人聞聲擡起頭。
“河對岸,是村裡的地方嗎?”
“是村裡,”女人的聲音透出了一絲猶豫,“那頭是個池塘,平時沒什麼人去。”
顔文斐沒接話,隻是一直看着那個地方,雜亂的葦草被風吹得倒伏,露出了幾根栅欄。
“其實吧,那兒以前埋過人,有點不幹淨。”女人見她不言,繼續解釋了下去,“我們村裡,也就隻有做法事的時候才會過那條河。一般人都不上那兒,小孩子也是,怕沾染上什麼不明白的東西。”
“會鬧鬼嗎?”顔文斐問,語氣淡淡的。
“說不上吧,但時不時地,會有些怪事。”嬰兒的手一直在拍打,把奶瓶朝外推,女人瞟了一眼那頭,眼神裡帶着顧忌,“白天還好,有時候晚上天黑以後,能聽到些聲響。也不知道是鬧鬼,還是什麼别的來路不清的玩意。”
顔文斐點了點頭,收回了目光。女人像是終于松了口氣,低下頭專心地哄起孩子。閃爍的河面上空掠過一隻飛鳥,不遠處那位地中海支書帶着裴右出了院子,兩人順着土路往裡側走去。她回過頭,打聽了村裡衛生所的位置,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這一片,是我們村比較早蓋上小洋樓的地方,最近修了電燈;”徐德福邊走邊介紹,“再往前是老屋,上了年紀的人對屋子有感情,不肯随便搬家。”他看着不斷點頭并誇贊他工作的裴右,謙遜地擺手,“跟先進村相比,還有很大提升空間。噢,”他朝前方不遠處一指,“這就到了。林升武的家人住在一起,他們自家有個院子,有時種點瓜果蔬菜。”
院子裡的土地光秃秃露出幾截枯藤,裴右走上前敲門。出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看打扮應該一直在家。裴右問了她幾個問題,女子回答說林升武是她小叔子,在這一輩排行末尾,五年前起就沒怎麼回過家了。之前他在村裡犯事要賠别人,幾次都是靠她和她丈夫,也就是他大哥填上的,家裡老人去世也沒見他來奔喪。
裴右問她家裡其他人在不在,女子回答說都出去了,工地今天停工,他們到鎮上買東西。裴右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後面的徐德福,這村裡不管男人女人,沒幾個靠種地為生。他又多問了幾句林升武和村裡哪些人有聯系,女子告訴了他幾個名字,他把這些都記了下來。
屋子半拉上的窗簾後有幾隻眼睛,一直看着門口。裴右瞥了一眼,是幾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他合上本子,跟女子打了招呼後離開,走之前往回看了看,幾個孩子還遠遠盯着他,直到被走到窗前的女子趕了下來。
他又陸續找了那幾家人。這幾戶都在附近的老屋,房子裡的人說,他們很久不回來一趟,除了過節,至于現在做什麼謀生也不清楚。裴右從最後一家的門前退出來,這幾個人和林升武很像,都是沒有正經營生,經常找周圍人借錢,久而久之親戚都避之不及。
他從另一條路上折返了回去。徐德福作為一個村支書很是盡責,向他介紹村子的風土。一路說一路走,很快到了進村的主路上。不時有卡車和三輪車從旁邊經過,一輛摩托逆着他們開來時,裴右注意到上面的人看了他們一眼。徐德福好像完全沒留意,依然笑容滿面。
裴右放下了這一頭,繼續和徐德福閑聊。路上别的車都沒什麼異樣,很快,兩個人走回了村口。小賣部外面沒人,裡面的女人在整理貨架,裴右的視線往旁邊一移,樹底下坐着一個影子。
徐德福也注意到了那個人,就在這時,此人站了起來。他笑得一臉讨好地走上前:“徐書記,又有公事要忙啦?”
“江符海,前幾天見到,你不還說要上鎮裡拉貨嗎?”
“嘿嘿,這不車壞了嘛,得先修好才能跑。”這個叫江符海的人像是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敲打,也不覺得羞臊,“書記您日理萬機,還抽空記得我這個閑散人說的話,心裡可是裝着咱們村民呐。”
“你這個情況,我當然也得多關注點,那句話咋麼說,不能簡單粗暴搞平均嘛。”徐德福臉上的笑容多了點輕蔑,他輕車熟路地掏出煙盒,從裡面撚出一條,江符海颠兒颠兒湊上前,對方卻沒有立刻搭理,而是遞到了裴右面前,“裴隊長,抽煙不?”
金屬制的煙盒邊沿泛着反射的光,裴右看了好一會,半晌,似笑非笑地擡頭:“好煙啊,書記是行家。我的口味糙得很,旁邊這位哥看起來是懂抽的人?”
江符海立刻一口一個謝謝把手伸了出去,也不看徐德福的臉色,抓起煙就往後拿。裴右摸出了一根不知什麼時候塞在口袋裡的雜牌煙,自顧自地點燃,摻着焦味的煙霧悠悠飄散,把徐德福嗆得别過身咳嗽。他對面的江符海倒是沒什麼反應,喜氣洋洋地收起了煙,對二人道:“那成,二位接着聊正經事,我就先告退啦。”
話一說完,他就飛快地溜了。空地上投着樹冠的陰影,半晌,徐德福先開口了,有些抱歉地一笑:“這位爺叫江符海,在村裡也算是個人物了,老賴,得虧他臉皮厚,罵也不還口,大家夥都拿他沒辦法。”
“原來是這樣,剛還真沒看出來。”看着江符海剛消失的方向,裴右眯起眼,随手彈掉一截煙灰,“看來除了支部日常的工作,别的雜七雜八事也不少。”
“可不是麼,”徐德福像是終于找着個機會一吐為快,“這村裡人不多,混子倒不少,閑得沒事在路上跟婦女打情罵俏的已經算好了,喝酒鬧事、訛人錢的,都得堆到我頭上,讓我調解,那我能不管嗎?”
“您也是能幹。”裴右吐出一口煙,表情隐藏在後面看不清楚。
“沒辦法,誰讓我記挂着其他人呢。”徐德福搖搖頭,臉上卻有些受用,“換别的村的書記,那都是甩手不管的。為民服務,哪能是這個态度,我就是累點,能跟自己過得去也就行。”
裴右點點頭,沒再說話。煙還剩下小半截,徐德福接到了個電話,聽上去像某個上級部門來了解情況。他趕忙把手上東西一扔,熱情地開始幫對面的人解答,裴右看了腳下一眼,暗自嗤了一聲。
看來對方已經開始以為,他來查的這個案子不重要,并放松警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