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把這一頁擺到光下拍了照,合上檔案夾出了門。徐德福還在辦公室,他回去還了鑰匙。對方問他看得怎麼樣,他打了個官腔,說有一些調查發現,下午準備回市局。
“這麼快就走?”徐德福瞪大眼,“不留下來吃個飯?”
裴右知道他想套自己話,正準備打發掉,餘光掃過他身後的辦公室,發現書架上空了一塊。
那張蓄水池工程啟動的照片沒在。
他掩飾過去,模棱兩可地和他周旋,借機繼續觀察辦公室裡的擺設。照片藏起來了,桌上的白瓷喝水杯旁多了兩摞書,下面壓着幾張白紙。心中一個念頭升起,他答應下了徐德福的邀約,借口收拾行李先走一步。下樓後他卻沒有回客房,而是去了小賣部,要了一包煙。
老闆娘站在櫃台後哄孩子,他一邊抽一邊和她拉家常。老闆娘知道他是警察,但看他似乎不打算盤問自己,戒備漸漸緩和了。煙燃盡了,他重新點了一支,問起了村長的事情。老闆娘說村長今天出門了,要上鎮裡,她也不知道去做什麼。裴右問她他坐什麼去,她說他騎着自家的三輪走了,一大早出的門,她從這裡看見他出的村。
裴右看了她懷中的嬰兒一眼,嬰兒大約不到一歲大,睡得很安詳。他看了看手裡的煙,燃得剩下一半,他當着她孩子的面一支一支地點煙,女人居然毫無介意。
他不再靠着櫃台,走到了樹下。沒人往來,女人收起擺在櫃台上的奶瓶,回到貨架背後去了。裴右看着原來擺着奶瓶的位置,他總覺得不對勁,但還琢磨不清。有個大嬸路過打算買東西,見老闆娘不在便在塑膠長凳上暫坐,不一會另一個人來了,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起來。
“一早就看見了書記的車。”
“又上鎮裡了?”
“這不昨天才去過,可能是挖排水渠的事。”
“這都四五年了怎麼還在到處挖?”
“呵!那可是他們發家緻富的源頭啊!”
裴右不着痕迹地瞥了那頭一眼,兩個人又聊了聊别的,前後腳離開了。小賣部老闆娘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多半是不知什麼時候走了。來村長可能并沒有出門,徐德福反倒是一早出去又回來地跑了一趟,卻對此隻字未提。裴右打量了一眼周圍,見路上安靜了,便重新回到了村委的院子。
徐德福辦公室的門鎖着,他試圖擺弄了一下鎖孔,發現沒鎖牢,便推門進了去。原先擺照片的位置已經填上了書,桌上放的是某次會議的學習材料,裴右走到那疊書前面,小心把它們擡起,讓下面的東西露出來。是兩張白紙,完全空白,上面什麼東西都沒有。
那一瞬間他對自己的經驗和感覺産生了懷疑,但時間并不寬裕,隻能盡快把東西還原後離開。走之前他不忘把門鎖挂上一半,這樣關門後就和來時一樣了。這幹刑偵幹得跟入室盜竊一樣,他忍不住自嘲,離開的時候院子裡沒有人,他正打算從前門出去,鬼使神差地,突然決定往客房的方向走。
就在他前腳剛踏進樓梯的陰影裡的時候,一個身影從院子前門晃了進來。正是徐德福。
即便是已經經曆過無數次類似的場景,裴右也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徐德福走得有些急促,匆匆上了樓,一會後又匆匆下來。裴右抓住這個時機,從樓梯裡走了出來,不等東張西望的徐德福看見他,便先揚聲喊住對方:“徐書記?”
“哎,裴隊長您在這?”徐德福吓得聲音都高了,但很快換上一臉喜色,“剛去找了村委的其他幾位主任,不巧他們都出去了,今天就咱倆了,但您放心,絕對不會虧待了您!”
他應該是回辦公室藏東西去了,裴右跟上他一道朝着村口走去。下館子在的地方正是村口的小賣部,這确實是個餐館,廚房在背後。兩人到的時候,門前的塑料凳上已經坐了兩桌人,都是不認識的人。其中有幾個有點面熟,在他走進這片擺桌椅的區域後便一直跟着他。
這目光裡的意味很是熟悉,裴右想,昨天過河到對岸的時候,他在路上見過這幾張面孔。他若無其事地坐下,徐德福興緻很高,喊了好幾個菜,還問有沒有酒。裴右以要開長途為由拒絕,徐德福一揮手,說路上都沒人查,怕什麼。裴右冷眼旁觀,知道對方今天是鐵了心要把他拉下水。周圍的這些人顯然也不是善類,隻是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要白的,要白的!”徐德福的笑聲幾十米外都聽得見。菜不一會端了上來,裹着一層油光锃亮的芡。炒飯的蛋焦味意外地闖入他腦中。
他放下筷子,餘光打量起遠處,河水漲到了高位,在雜草和灌木間若隐若現。徐德福一個接一個話題往外抛,他應對着,任由他從隔壁家成親扯到C市的淨産值,終于引到了這次的案子上。
“聽到村裡有人失蹤,我心裡可難受。”徐德福放下酒杯,臉和額頭上泛着绯紅,“再怎麼說都是鄉親一場,感情還是在的啊!”
“村裡二百多個鄉親,徐書記怎麼就記上這一個了。”
“村裡從來太平,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我心裡急啊!”
“噢,這樣。”裴右揶揄,“那我可以給書記說,不用急,失蹤時間越長,找到的可能性越小,過了七十二小時,就可以當沒這号人了,安心回去睡覺吧。”
“那——”徐德福猛地被水嗆到,咳嗽起來,“那不成,看在我的份上,可千萬要查下去啊!”
“您不用操心,查是肯定要查的。”裴右話裡有話,借機瞥了一眼河對岸。一片平靜,像從來沒有人踏足過一般。徐德福一直勸他喝,他收回目光,擱下杯子,看着對方的臉湊近到前方:“裴隊長啊……”
“書記找我吃這頓飯,就是為了這個失蹤人口?”
“剛巧聊到這了,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方不方便。”
“您先說,說了我才知道方不方便。”
“這位林鄉親的事,有什麼新動向,您可得立馬告訴我。”
裴右看了他一眼,沒立刻搭話。徐德福見此,以為有戲:“您看,這村裡日常工作都是我一手抓,我知道了,好給村裡其他人做工作。而且……”
“他失蹤前的行蹤,我們也很關心啊。”
“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