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福回來的時候,裴右已經在駕駛座上打起了瞌睡。經過剛才這一遭,他似乎不敢說太多,客套了一下,匆匆把車送出了村。太陽暴曬的路面反光,裴右翻出墨鏡,戴上之前瞥了一眼旁邊,副駕上的人不出聲,但空氣中好像總有一股尴尬。
越野順着早上進來的路離開,村莊的景象在樹木背後隐去。車廂不寬敞的空間裡有了片刻難得的甯靜,他檢查着儀表盤,油箱快空了。最近的加油站要等開上公路才有,在那之前還有一個多小時的土路。裴右重新看向路面,也不知道餘量撐不撐得到那時候。
上土路後,不知為何沒有來時颠簸得明顯。裴右默不作聲打方向盤,過了不知多久,實在無聊得慌,正想着說一下話,旁邊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早上我去的時候,瘋老太不在家。”
“你撬鎖進去的?”
“她家門沒鎖,是敞開的。”顔文斐手臂交叉胸前,語氣像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她一直沒出現,我就過河去看了看,裡面是空的,沒有人。”
“跑了?”
顔文斐看了他一眼,透過她的眼睛,裴右發現她并沒什麼情緒:“那座棚屋裡本身就特别亂,我也說不清是跑了,還是隻是出了門。”
“她把東西都帶走了嗎?”
“那裡本也沒什麼東西,隻有很多的紙皮和塑料瓶。”
“家具也沒有?”
“有一個神龛。”顔文斐說,而後低頭,思索了一會,“還有個竈,但竈眼堵了,生不了火。”
“怎麼跟個垃圾場一樣。”
顔文斐深深看了他一眼。裴右意識到他說到了重點。
沒錯,這間棚屋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像個垃圾場。
一個片段突然出現在他腦中:昨晚他進門時,瘋老太坐在床架上。室内點着蠟燭,光照到了她的腳。那雙腳上布滿了蜿蜒的青筋,褶皺裡積了很多泥。兩隻腳的指甲都沒有修剪過,裡面的污垢卻不多。
“她應該在那住了很久。”顔文斐繼續,雙手一直交叉在胸前,“那地方雖然堆滿了垃圾,但都分門别類地放了起來。”
“那附近沒有收購紙皮的。”
顔文斐沉默了片刻:“也許她這麼做,并非是為了賣吧。隻是看起來,她對整理這些東西很上心。”她擡起頭,“她有親人嗎?”
“沒有。檔案上親屬那欄是空的。”
顔文斐點了點頭,沒再說下去,裴右便把目光轉向前方。一段時間後土路開到了出口,他換了個檔,并入回C市的車道。往外看是低矮起伏的山丘,平溝村就隐沒在這之中的某處。裴右一邊開車一邊找導航,在油箱的刻度到底之前,終于來到了一個加油站。
前面排隊的車有十幾輛,裴右加入了隊伍,停車後抱起頭開始打量外面。休息站的人不少,三五成群地站在停車場裡,僅有的幾個餐館裡也坐滿了人。這時雜物櫃裡插着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來電顯示的姓名是謝陽。
顔文斐看了一眼,解開安全帶,打開門:“我下去透個氣。”裴右看着她把車門在他眼前關上,繞過盤蛇一樣的車隊走到了花基上,接通了電話:“什麼事?”
“老大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車廂裡十分安靜,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掃了一圈周圍,後視鏡裡沒有異常,“你說。”
“那個去澆水泥的人,他說見過林升武。”
“什麼時候?”
“在開始澆的第一天。他之前聽說過林升武,所以認了出來,見他蹲在不遠處,一直在往這邊看。之後的兩天也時不時有這樣的感覺,就是有人盯着他們。”
“這個人知道澆水泥是為了藏屍嗎?”
“我探了一下口風,應該不知道。他還說,自那天起,就再沒在村裡見過林升武了。”
裴右不說話。
“銀行搶劫案那裡,我們把剩下的目擊證人都問了。”謝陽見他沒出聲,跳到了另一件事上,“是那家銀行的職工,搶劫發生時,他們都沒反應過來。我問了他們為什麼不按報警器,大部分人解釋不清楚,但有那麼兩三個說……”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咽了一口唾沫:“以為是演習,所以沒報警。”
前方的車七扭八拐地排着隊,不時有幾聲喇叭隔着玻璃傳進來。裴右食指敲打着方向盤,這個理由乍一聽合理,仔細琢磨後會發現完全站不住腳:如果是演習,更該按照要求去觸發報警器才是。更奇怪的是,還不隻一個人這麼認為。
“剛早上的時候廖局來了一趟。”謝陽的聲音聽得出有點怕,“已經過去一周了,證人筆錄才剛做完,當時的死命令是兩周内破案,老大……”
“我們該怎麼辦?”
車廂内的靜默如同封閉的地下室,玻璃上突然被叩了兩聲,裴右猛地轉頭,窗外加油站的指揮員指着耳邊朝他擺手,讓他在進去前把電話挂斷。裴右含糊地應付了幾句,收起了手機,把車停進空位裡。油表上的數字不停地跳,加滿後,他放下手刹,開向出口方向。休息站的道路上人頭熙熙攘攘,車隊的速度如同龜爬,他在按了幾聲喇叭後終于煩了,打開門從人堆裡抓了一個:“今天什麼日子人那麼多?”
“前面封路了。”被抓住的男子也一臉怨氣,“山上落石,把兩個方向的路都給堵了,鬼知道什麼時候能通車。”
裴右環視四周,人群裡一片唉歎,估計和他差不多,都是被堵在這裡的。他跨過路邊的欄杆,往站外走。路上已經堵得水洩不通了。
“還在清理,沒那麼快。”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回頭,是顔文斐,不知她剛去了哪,又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